李药师再叹一声:“是啊,你是没有见到。 我去向赵王辞行时,从他神色言行举止之间,已能明显看出服食丹药所积之毒。” 出尘闻言失惊:“当真?” 李药师缓缓点头:“当真。” 他沉默半晌,又道:“不过,赵王此次是因谋反被执。” 出尘更加错愕:“谋反?” 李药师语调甚是无奈:“辅公祏灭后,陛下即有旨意,将扬州大都督府的治所迁往广陵,赵王却迟迟不肯离开丹阳。” 出尘哂道:“那也只是慢旨,与谋反还有一段距离吧?” 李药师却似笑非笑地望着爱妻。 见夫婿这般神色,出尘顿时明白了:“丹阳乃是江东六朝故都。 杨隋取下江南,立即便将扬州治所移至江北的广陵,难道竟是忌惮丹阳的『王气』?” 李药师点头道:“先前杜伏威也不肯迁离丹阳哪,不是?如今辅公祏既灭,赵王仍不肯迁离丹阳,你说陛下会怎么想?” 出尘听夫婿此言,当下轻叹一声,摇头说道:“赵王非但不肯迁离,还在石头城上大兴土木,炼制金丹,这??” 说到此处,出尘突然发现,夫婿依然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她一时惊觉:“难道??难道??”她四下环顾一周,确定并无他人,方才低声问道:“难道先将你调离扬州,随即扣押赵王,这一前一后,竟然并非巧合?” 李药师此时深深凝视爱妻,问道:“依你说,咱们该将此事当成巧合,还是??不然?” 出尘深深吁一口气,好似欲将全身气力吁尽。 她委身斜斜倚上案头,悠悠说道:“难怪那天谈及朝议迁都,有意迁往赵王势力的山南之时,你就曾说,这盘棋,尚在琢磨啊!” 李药师默默点头,并不言语。 时序进入武德九年。 这年仲春,风雪严寒之后,突厥又开始大规模从东、西两路犯境。 二月,入寇原州,为边防唐军击退。 三月,先寇绥州、再寇灵州、又寇凉州;四月,续寇朔州、原州、泾州。 皇帝再度急诏李药师为灵州道行军总管,抵御突厥。 九年之前,李药师在马邑郡丞任上,曾与刘武周率领的突厥兵略有接触。 但直至半年之前,他才直接面对颉利可汗。 这次经验让他对突厥战力有更深刻的了解,知道他们机动性虽然极强,却不擅长持久战、地形战,尤其拙于攻城。 随李药师救援潞州的一万江淮精锐原已通习六花阵法,来到安州之后,又特别加强持久战、地形战、守城战的训练,可说已经近乎无坚不摧。 李药师接到诏令,即率数百元从领这一万精锐疾速北上。 途中探知,颉利的十万大军,正沿大河西套的河谷南进。 黄河河套有西套、东套之分;东套又有后套、前套之分。 西套河谷大都是开阔的平原,惟有南端大河入口处的硖石,山河之间谷道甚窄。 而突厥一旦通过硖石,便又进入平原,可以直下泾州。 半年前李药师抵达潞州时,颉利大军已寇掠八州,收获颇丰,所负甚重,因此可以诱之以利、胁之以势,令他退师。 然而此时颉利方才进入大唐疆土,绝不愿意空手而还。 因此这次,只能硬战。 可是彼此兵力悬殊,无法力敌,只能坚守。 西套河谷一带,能以少数兵力阻挡突厥大军之处,惟有硖石。 硖石即今日宁夏银川的青铜峡,乃是黄河中上游的第一峡谷。 李药师来到此地,但见峡口两山犬牙交错,山壁高逾百尺,相距亦仅百尺,恰如龙门锁蛟。 《淮南子.兵略训》有言:“硖路津关,大山名塞,龙蛇蟠,却笠居,羊肠道,发笱门,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过也,此谓『地势』。” 硖石,正有这样的地势。 当地乃是天险,只须推些大石阻道。 李药师激励部众:“突厥擅长平原策马,而硖石地形难以策马,正是尔等天敌,却是我军优势,此其一。 突厥靠的是锐气,硖石地形使其无法凭借锐气冲锋,却让我军有险可守,此其二。 突厥不耐久战,硖石地形无法作机动战,只能作持久战,而这恰是我军强项,此其三。 我军有此三强,只须据险以守,挫其锐气,待其力竭,则突厥必败,我军必胜!” 一万精锐齐声吶喊:“诺!” “诺!” “诺!” 且说??颉利率领十万铁骑狂飙,沿河谷南奔,来到硖石。 这里是西套少见的峡谷,两侧高山,山上迭满大石;峡间河水,水边滚满大石;正是最不利于马匹行进的地形。 颉利破口大骂,然再如何怒骂,也无法改变地势,只得耐着性子蹭蹬而行。 旋即,便见石山之上出现“唐”、“李”大纛。 颉利半年前才见过这军旗,知道来者是李药师。 果然,李药师出现在石山绝巘之上,含哂微笑:“颉利可汗,半年不见,别来可好?” 颉利暗骂一声,不予理会。 李药师仍是含哂微笑:“颉利可汗,这山间有我的弓箭手,记得能射二百步的神箭手吗?” 话未说完,薛孤吴已经现身,一箭射去。 然距离太远,接近颉利时力道已弱,被颉利挥刀拨开。 颉利怒骂一声,叫嚣道:“纵使你有百万支箭,也射不了我十万雄师!” 李药师仍然微笑:“峡中也有伏兵。” 话未说完,颉利就见前方路狭处,出现李药师的军旗。 颉利叫道:“纵有硖石、有羽箭、有伏兵,也挡不了我军健儿。 前此你军截断石岭道,我军还不是强行越过!” 李药师轻叹一声,说道:“你既自寻死路,我也莫可奈何。” 他一挥手,唐军开始放箭。 颉利有十万雄师,李药师却只有一万人马,所携羽箭也远远不及百万之数。 明知无法力敌,李药师的战略只在阻挡突厥穿越硖石。 双方兵力悬殊,颉利又怎会不知?他只道戮力奋进,必能强行踏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