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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行4

李药师带来的赠礼包括端砚,徐德言、乐昌公主一见,便爱不忍释。 当时端砚方才开始生产,并不著名。 而且形式质朴,不似后世有诸多雕饰。 然正因其浑然天成,又有形如鸲鸪眼的点精圆晕,让自幼惯看物华天宝的二位长者格外珍视。 又有鹦鹉杯,杯上有青绿斑纹,杯内光莹如云母。 这是以鹦鹉螺壳制成的酒杯,乃是岭南珍异。 不过徐氏夫妇出身南朝帝冑,对此杯并不陌生。 然李药师更携来以岭南“绿粉”酿成的美酒。 “绿粉”是岭南的绿色酒曲,酿成之酒色如翡翠,盛在鹦鹉杯中,堪堪便是日后卢照邻〈长安古意〉诗中“翡翠屠苏鹦鹉杯”的风华。 当然此酒并非“屠苏”,那是岁酒,只在年节时饮用的。 次日天气略晴,徐德言、乐昌公主亲自相陪,领他们游赏会稽城门、城墙。 会稽城最初是越王勾践所筑,规模短小。 其后逐渐扩大,周长超过二十里。 三十年前杨素为越国公时,再度扩建越国城墙。 如今李药师、出尘所见,就是这周长将近三十里的隋代城墙,后世称为“杨素罗城”。 他们一行相互结缘,均是因着当年的越国公杨素。 如今瞻仰故人所建的越国罗城,实是无比幽思怀远。 无论在徐府中,或是在城墙前,徐德言都发现,德謇对于建筑形制极感兴趣。 不但上下左右、前后里外地审视,而且提出的问题,往往让亲长也难以作答。 于是表示有位从弟徐法言,对构筑之学颇有所见。 当初李世民建置陕东道大行台,徐法言还曾参与工事。 此时他也在会稽,徐德言便建议,请他过来指导德謇。 李药师自是大喜:“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德謇由此机缘,得陆泽生、徐法言两位大家的启蒙与教诲,尔后在贞观时期,成为将作少匠。 徐德言、乐昌公主又带他们出城,来到一处祠堂。 出尘一见,登时泪如雨下,原来这竟是她娘家张氏的宗祠!出尘的曾祖母是梁武帝萧衍之女富阳公主,祖母是梁简文帝萧纲之女海宴公主,母亲是陈宣帝陈顼之女寿昌公主,也就是乐昌公主之姊。 父祖数代驸马,各自陪葬皇陵,与她张氏一脉,倒似疏了渊源。 这番情怀,也只有徐德言、乐昌公主最能体会。 因此他们回到南方,除恢复自家徐氏基业之外,也设法联络姊夫张氏的亲族,修葺宗祠。 出尘三、四岁时离开江南,去到长安,只能偶尔接触母系逊陈皇室的亲人。 对于父系张氏,早已失却联系。 此时见到张氏宗祠,又有亲人应徐德言、乐昌公主之召前来,感动得涕泪滂沱。 她与李药师率德謇、德奖与亲人见礼,一同祭拜先人,随后自也深深拜谢徐德言、乐昌公主。 对于出尘、德謇、德奖之拜,徐氏夫妇欣然领受,然却如何也不肯受李药师这位“恩公”之拜。 不过“恩公”之称,李药师自也是绝对不肯领受的。 会稽宴游之后,李药师与出尘带着德謇、德奖返回广陵。 这一程洗礼,非但让他们深深沉浸在亲情与往事中,也获得宝贵馈赠。 他们带去端砚,徐德言、乐昌公主便回赠湖笔。 湖州制笔可上溯至晋代,南朝时已闻名,后世更与徽墨、宣纸、端砚并称文房四宝。 徽墨是以徽州黄山松烟制成之墨,徽州当时称为歙州;宣纸则是宣城之纸,两者都要待到中唐之后方着声名。 茶道是南国风尚,当初李药师与出岫结识,也援茗饮为媒。 此行在徐府中见到越窑茶具,李药师、出尘皆爱不忍释。 于是徐德言、乐昌公主便以一套越窑茶具相赠。 越州更是极品茗茶产地,时序又逢三春新芽季节,于是在茶具之外,赠礼亦包括越州春茶。 百余年后,茶圣陆羽《茶经.四之器》有云:“碗,越州上。” 当时最受珍视的瓷器,北有邢窑白瓷,南有越窑青瓷。 陆羽从品茶的观点比较二者,认为:“或者以邢州处越州上,殊为不然。 若邢瓷类银,则越瓷类玉,邢不如越一也;若邢瓷类雪,则越瓷类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绿,邢不如越三也。” 始于东汉的越窑,当时已有五百年以上的历史。 东晋以降,越窑烧制两种瓷器。 一者较为常见,胎质粗松,呈土黄色,外施青黄釉或黄釉。 另一则为精品,胎质致密,呈炭灰色,外施青釉。 后者又有两种,一属窑变,在青釉上有小而密集的褐斑。 当年李药师在师父玄中子洞府中使用的青釉褐斑茶碗,便是这种。 另一釉色纯青,其上佳者刻有莲瓣纹。 此次徐德言、乐昌公主所赠的茶具,则是这种。 至于为后人视为绝品的“秘色”越瓷,莫说初唐,就是中唐成书的陆羽《茶经》,也未曾提及。 此行既访故人,又忆旧事,李药师竟似丝毫未曾思及出岫阿姊,出尘便知,必有其他情事,更让夫婿悬心。 此时夫妻对坐,翫越窑冰瓷,烹越州新芽,果然听李药师说道:“日前得知,武士彟有二子二女,并非三子一女。” 当时武则天之妹尚未出生。 出尘回想月前离开长安时,随袁天纲去见武士彟家人的情景,问道:“莫非那襁褓婴儿,并非男子?” 李药师点头道:“不错。” 出尘随即想到,袁天纲当时曾说:“此子若是女儿,则尤不可窥测,日后当为天下之主矣!” 一时不禁愕然。 李药师轻叹一声:“不过一月之前,我尚在想,还是尽速回到扬州为上。 可现在,心却像是悬着。” 此时武士彟在荆州,那女婴又未满周岁,出尘细想,让夫婿悬心的应非此事。 于是问道:“可是因为殿下?” 李药师再叹一声:“数月以来,刘世让、杜伏威之事,总让我想起当年的刘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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