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药师则不同。 这一年多来他勤勘地势、详录天候,于他人“莫测”的天候与水文,他已可由天象预知。 此时他高调占筮观星,正是要在己军、敌军双方心中造成印象,他,“善使六壬风角”。 及至九月,竟然当真“风起云涌”!李药师知道三峡上游即将降下豪雨,带起大江潦涨,于是以黔州刺史田世康出辰州道,黄州总管周法明出夏口道。 自己则准备随时与李孝恭自夔州顺江东下,全面进击萧铣。 及至十月,峡江开始潦涨。 即便是夔州诸将,也少有人知道李药师训练特种精锐、建造海鹘战船的目的。 此时但见波涛汹涌,声势骇人,不免纷纷建请,待水落后再行进军。 李药师道:“兵贵神速。我军今日发兵,萧铣尚未得知。当趁江水潦涨,倏忽抵其城下,攻其不备,必可一举而成。如此天赐良机,绝不可失!” 李孝恭则非常清楚李药师的布局策划,自然应允。 于是,在风雨中,李药师检阅装备万全、列队齐整的海鹘特种部队。 这五千精锐中有巴人、有蜀人、有荆人、有楚人,更多来自附近的原始大山,而甚少来自关陇。 一年半来,他们与李药师、张宝相亲爱精诚、休戚与共;而今,满心企盼前赴即将改变天下大局的战场。 李药师凝视每一双沉着坚毅的眼神,给予发自心底的关爱与激励。 萧铣这边果如李药师所料,以为主帅是金州、襄州的李瑗。 又以为江水潦涨,水师无法前进,根本没有备战。 李药师率张宝相以及特种精锐登上海鹘战船,待潦涨最猛的波峰过后,冒着风雨出发。 海鹘不负所托,船身随滔天巨浪猛烈高低起伏。 虽然人人必须紧扣舷桁方不至于倾跌,但毕竟乘风破浪,顺江而下。 紧随海鹘之后,席君买辅佐李孝恭率领大队水师登上五牙战船,同样顶着苍莽浪涛,顺江而下。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百余年后诗仙这阕〈早发白帝城〉,行经与当天夔州唐师相同的江程。 然而青莲居士所经历的,不是风雨的天候、激猛的浪涛,没有二千余艘战舰齐发、连贯江面的盛况,更不曾体验唐师当时严肃的军威、勃发的斗志。 眼前,李药师率军浩浩出师。 正是因着他们舍命的奋战,才得以孕育有唐一代的繁荣,滋润人文艺术的沃土,造就多元鼎盛的社会。 后世这傲视寰宇艳绝古今的唐诗,才有机会生发茁壮。 三峡上游西起夔州奉节的白帝城,下游东至硖州夷陵的南津关。 其上游入口属李唐疆域;下游出口,北岸南津关虽由李唐扼守,南岸安蜀城则为萧梁所据,两相对峙。 这里是峡江沿岸萧梁领地的西端。 李药师率海鹘精锐,乘浪穿越三峡的五百里江程,首先取下安蜀城。 他知道李孝恭紧随其后,可以着手接收,于是率部经过硖州,继续顺江东下。 硖州亦即夷陵,由此直指萧梁都城江陵,堪堪即是“便下夷陵向江陵”。 硖州是峡江沿岸李唐领域的东端,至江陵约莫五百里江程,两岸已全是萧梁守军。 李药师率部顺江朝向东南,不出百里便是荆门。 海鹘精锐抵达之时,萧梁当地兵员还在抢救潦涨造成的灾害。 完全没有料到,唐师如同天神降世一般,瞬息来到眼前,慌乱之间已被击溃。 荆门之后便是宜都,在李药师率海鹘精锐突袭之下,萧梁兵员同样迅即溃败。 荆门、宜都之间,大江之南有清江注入,萧梁骁将文士弘领数万精兵屯驻于此。 他仓促率军迎敌,旋即也被李药师击败。 溃逃之际,溺死者数以万计,唐师掳获梁军战舰三百余艘。 文士弘领残部且战且走,李药师则率海鹘精锐追击,直下二百里江程,来到百里洲。 这里距江陵仅余二百里,文士弘勉强整兵再战,又被李药师击败。 百里洲是万里大江之间最大的江心洲,江水在此分流,成为南、北二支。 荆门、宜都、清江口都在大江南岸,而江陵则在北岸。 文士弘原本试图将李药师牵制在南岸一方,然此时离自家都城已经太近,于是率水师退入百里州之北的北江。 李药师击破荆门、宜都,李孝恭前往接收之时,萧梁的鄂州、鲁山已向唐师请降。 此时李药师续率海鹘精锐追击文士弘,李孝恭则率十万水师紧随其后,途中又接获萧梁江州、睦州等五州请降。 年前为抑制将帅气焰,萧铣以务实农耕为借口,下令罢兵,此时留宿都城的禁卫仅有数千。 他听说文士弘败退,唐军已进至江陵二百里外,大为惊惧,仓猝之际下诏调兵。 然李孝恭、李药师执行贿间梁臣之策有成,萧铣对握有兵权的将臣深为忌惮,早将大军远调,哪能立时召回?行军途中越岭渡江,就算疾速前行,最近的驻军也得多日之后方能抵达。 此时的江陵,只得闭门拒战。 夔州唐师从瞿塘峡顺江直下八百里,至此深入萧梁疆域已有三百里。 李孝恭一路接收李药师的战果,只觉梁军不若预期强劲。 又见李药师仅凭五千海鹘便能致胜,自己手握十万大军,不免跃跃欲试,于是准备进攻文士弘。 李药师却不同意,劝道:“文士弘乃是骁将,他所领的兵士来自荆、楚,素以剽锐著称。此次只因仓促应战,方才措手不及。他新败之后已迅速休整,如今诸军必会并力死战,只怕不易取胜。” 李孝恭显然未被说动。 李药师只得继续劝道:“萧铣在慌乱之际试图救败,运兵策略未能审慎规划,难有长远考虑。我军不妨泊于南岸,不与梁师争锋,暂且缓兵一日,静待敌军气衰。萧铣部众连夜研议,估计明日必有部分留守,以抗击我军;另有部分出城,往各方抵御。兵分则势弱,我军便可乘机出击,没有不胜之理。” 李孝恭显然还是未被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