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宝正自筵开五道,酒过三巡,看遍了娇媚颜色,听腻了承欢言语,心中颇觉烦闷之际,突然有内侍奔入,跪禀席前:“乐昌公主求见,现在殿外候旨。”
陈叔宝闻禀大喜,即刻命传。
原来乐昌公主是陈叔宝胞妹,才识明敏,姿容姣妍,人品冠绝当时,自幼便与陈叔宝极相投缘。
然而,自从乐昌公主下嫁太子舍人徐德言,迁出宫禁之后,他兄妹便不似已往那般,可以日日相见。
今日难得乐昌公主进宫,兄妹得以欢叙,陈叔宝自是喜不自胜。
但见乐昌公主身披罗衣,腰绁华裾,头饰金翠,耳缀明珠,实乃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她微步轻盈地走进光昭殿来,袅袅婷婷地朝上行礼参见,真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陈叔宝赶紧命宫人扶起乐昌公主,让她坐在御座之旁。
乐昌公主请安已毕,兄妹二人寒暄数语,陈叔宝便问:“御妹今日倒是清闲,得空过来看望为兄?”
乐昌公主道:“臣妹思念皇兄,无日不以皇兄为念。”
御座之旁,披紫绶的张贵妃奉上一樽醇酒,陈叔宝就着她手中浅啜一口,微微笑道:“御妹莫要取笑,这宫里宫外,谁不知你与驸马鹣鲽情深?御妹为驸马理妆添香之暇,与驸马举案齐眉之余,偶或想起为兄,进宫一叙,为兄便已心满意足啦。”
乐昌公主听得有些腼腆,陪笑说道:“宫禁传言,岂可当真?皇兄言重了。”
又有着翠裙的孔贵嫔夹来一箸鹅掌,送到皇帝口边,陈叔宝就着她手吃了:“为兄身处禁中,与外间隔绝,所听所闻,若不经由他人传言,却又如何知晓?”
乐昌公主道:“传言有实有虚,却须皇兄英明取舍,去芜存菁,才是万民之福。臣妹今日进宫,为的却正是一桩传言。”
再有罩朱帔的薛淑媛盛来一匙鹑羹,陈叔宝也喝了:“御妹自从迁出宫禁,在外间多见多闻,听到的趣事必定也比为兄为多。闲来无事,正好说来解闷。”
乐昌公主道:“皇兄,臣妹这桩传言,却不是一件趣事。如今外间沸沸扬扬,都说『黄斑青骢马,发自寿阳涘;来时冬气末,去日春风始』 。皇兄天纵英明,此事想必已然上达天听?”
陈叔宝换过一身坐姿,让那搥背的江修容过来搥腿:“为兄此刻却是头一回听闻。这首歌谣听来有趣,御妹可知其中说的究竟是些甚么?”
乐昌公主正色道:“外间都说,黄斑为虎。如今隋将韩擒虎坐镇庐州,他的坐骑,正是青骢马。他若来犯,必从寿阳渡江。皇兄,臣妹只怕这桩传言,要应在韩擒虎身上。”
陈叔宝听乐昌公主说到军国大事,不由得脑中一阵烦乱,心下几番不悦。他将眉头一皱,说道:“御妹,只怕你也忒煞多心了。这传言听似歌谣,说的是『冬气末』、『春风始』,或许只是天候节气,未必便是韩擒虎。”
陈叔宝身边的亲信侍臣听皇帝如此说,赶紧顺着上意禀奏:“启禀皇上,请恕外臣多言。臣倒是听见过这歌谣,不过是无知孩童随口哼唱,哪里便说到韩擒虎身上?”
陈叔宝闻言精神一振,身子也坐直了:“你听说过?你倒说说这歌谣究竟是甚么涵义?”
那侍臣道:“臣遵旨。皇上请看,黄斑为虎,青骢为马,这歌谣说的应是虎年与马年之间。今年岁建戊申,生肖属猴。前年乃是丙午马年,再往前数四年,则是壬寅虎年。依臣愚见,这『黄斑青骢马』之句,说的或是壬寅年与丙午年之间?”
陈叔宝听得缓缓点头。另一名侍臣赶紧接道:“启禀皇上,依臣愚见,若在壬寅年与丙午年之间,这歌谣的后半说的似是大江潮汛。大江往年潦涨,均在秋末冬初。惟有壬寅到丙午的五年之间,潮汛却延迟至冬末才起,春初才落,正合这歌谣所谓『来时冬气末,去日春风始』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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