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楚军出营列阵。 似乎是为了壮大声势,屈平下令,十五万楚军全数出营,在建阳城外列成了浩浩荡荡的大阵。 最前面的,是楚军的战车,数百辆青铜战车排成一排,战车上的甲士稳稳站定,纹丝不动,细长条状的红黄配色的楚军旗帜在战车上猎猎飘舞。 战车后面,十余万楚军步卒阵容整肃,阵列密集。 枪矛如林。 经过一夜的休整,楚军的士气有所提高,眼前如此壮阔的阵势摆开,似乎更给了所有士卒莫名的鼓舞。 前将军武贲将手中的剑一举,中军大旗摇动两下,十数万楚军将士齐声声呼喊一句—— “大楚万胜!” 低沉的齐吼声如同滚滚的雷鸣,掠过整个战场,即便是十数里开外也如炸雷一般。 五里外的建阳城一片死寂。 远远望去,城墙上似有人影影绰闪动,越国的青绿色旗帜在城头翻飞。 楚国众将对麾下士卒的声势很是满意,屈平挥了挥手:“派人去劝降吧。” 最前列的战车阵线分开一条缝,一名大嗓门的楚军校尉打马上前。 整个楚军大阵也随之向前缓缓推进,停在了建阳城外一箭之地。 熊午良凝神细听,能清楚地听见那校尉站在建阳城下,对城上的呼喊声—— “城上的越人听着,大楚王师已到……” “小小建阳,可一鼓而平……” “我家柱国将军感佩凶绰将军的才能,不愿抹杀了人才,不如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为我大楚效力。” “柱国将军保证,只要尔等开门投降,一定会保障城中军士的性命!” “……若是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待到我大军踏平建阳之时,莫怪玉石俱焚。” 建阳城上一阵缓缓的骚动……然后就是几名赤裸着上身,浑身文身的越人壮汉,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了城垛。 在十五万楚军的注视下。 那几个越人竟然脱下裤子,用不可言说之物冲着城下甩来甩去,开始放水! 城墙上的越国士卒们放声哄笑,丝毫不掩饰挑衅和讽刺的意思。 十五万楚军看得清清楚楚! 无可言说的暴怒在军中扩散开来! 围在中军大旗之下、屈平所在的战车旁边的一众楚将勃然变色! “放肆!” “竖子焉敢如此辱我!” “破城后必杀此獠!” 同样感觉受辱的熊午良也是暴怒不已。 熊午良冲着钟华招招手,低声下令:“用连弩,把他们射下来!” 钟华的脸涨得通红,冲着曲阳军阵列挥挥手! 二十名曲阳军士卒齐刷刷上前一步,端起手中的连弩,冲着建阳城墙略微抬高一丝弧度,扣下了机括! 刷刷刷! 二百支弩箭暴射而出! 熊午良等人所在的位置是一箭之外,按理来说箭矢到了这个距离,已经毫无精度可言了。 但是精度不够,密度来凑! 此刻城垛上的那四五个来回扫射的越人甚至还没把水放完,便看见一片黑乎乎的箭矢密密麻麻劈头盖脸地射了过来! 几声惨嚎。 两人被当场从城墙上射了下来,从高处摔下,大概在地上蠕动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还有几个越人跌回城垛后面,城墙上一片惊呼之声。 也不知生死,但显然或多或少都中了几箭。 城墙上的越人嘲弄声戛然而止,相反,城下的楚国大军放肆地笑了起来,辱骂和嘲讽声直冲云霄。 建阳城上,凶绰看着面前几个中箭的越人,大皱眉毛。 以这个距离,任何弓弩都丧失了精度。 所以他才会命这几个亲兵做出如此放肆的举动,意图提振越军士气。 没想到,对面的楚军反应这么快! 刚才那一捧箭雨,少说也是百来支箭!这说明要有上百楚人弓箭手,在第一时间齐刷刷放箭! 太不可思议了!这是谁的部下?能在瞬间组织起二百弓箭手齐射? 凶绰看着眼前痛苦扭动的那几个亲兵,大手一挥:“抬下去治伤。” 好在这个距离已经是弓弩的极限,虽然这几个亲兵都中箭了,但是受伤也不严重……要不是赤膊上身,恐怕连这点伤都不会有。 …… 城下的屈平一怔,然后抚掌大笑。 “谁放的箭?” 熊午良上前拱手:“是我曲阳军一部。” “哦?”屈平扫了熊午良一眼,赞叹道:“没想到你曲阳军竟然如此训练有素!” “右领军的部曲,可谓精锐也!” 在行军的时候,屈平也已经见识到了熊午良麾下部曲装备之精良……一千人身上铁质的甲胄齐刷刷闪烁光泽,简直亮瞎了屈平贫穷的狗眼…… 屈平: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屈平并不知道熊午良手中有连弩这等物事,他和城上的凶绰一样,也以为是二百曲阳军齐齐放箭,才能射出如此箭雨! 能在不到一泡尿的时间内,让二百多人齐刷刷执行命令! 屈平感概不已! 熊午良麾下亲兵动作迅速!执行坚决!定然是训练有素! 劝降显然是失败了,但是楚国大军士气正盛,屈平当机立断:“传令!攻城!” “告谕全军——先登城墙者,赏百金,升三级!” 众将精神大振:“诺!谨遵将令!” …… 鼓点连敲,连攻三日。 久攻不下。 城下死者相籍! 一众楚将也低迷了起来。 建阳城地势险峻,城上的越国守军气势如虹,越战越勇。 滚木擂石、箭矢等物似乎无穷无尽!可见守备之完善。 三日之内,楚军轮番猛攻,在弓箭压制掩护之下扛着云梯猛冲,但几乎没登上过城垛。 对面的凶绰不愧是一员虎将。 越人在凶绰的指挥下,守城守得阴损无比—— 先是将滚木擂石等重物从城上扔下,楚军临时赶造的云梯往往承受不住,被拦腰砸断……若是有倒霉的楚军士卒不慎被这些高空抛物砸到,最少也是骨断筋折。 他们甚至还把屎尿等秽物,放在大锅中蒸煮滚沸,将这些滚烫的恶臭金汁从城上泼下。 被淋到的楚军士卒无不惨嚎跌下,即便一时不死,身上也很快便会出现大面积的溃烂,几乎无药可救。 在消耗光所有的守城器具之前,楚军似乎没有任何破城的胜算。 但什么时候才能耗光? 这可是越国边境险关,囤积的军械必然无穷无尽! 三日以来,楚军伤亡逾千,士气不可避免地低迷下来。 灯火挑起,楚军收兵回营。 很快,军营便陷入一片黑暗和沉寂之中,只有收容在军营西侧的伤兵营里,时不时有隐约的闷哼和惨叫声在夜幕中传来。 楚军士卒们听着这样的声音睡觉,压抑无比。 只有屈平的中军帅帐,灯火通明。 二十多员楚将齐聚一堂,气氛沉闷。 屈平单手拄剑,脸色沉凝—— “今日一战,伤亡几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