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真真假假,分不清楚。他在梦里变回了20出头的样子,本该是无所畏惧的年纪,却趴在床上哭成了泪人。
为什么哭呢?
梦境中存在两个视角。在站在床边的另一个自己的视角下,眼前的小伙子显得很陌生。
这真的是我吗?
他也来到床边的柜子,上面有颗魔珠在发着光亮。他往其中一看,很快就明白了小伙子哭泣的原因。
发光的界面上,是一个长长的列表。那是联盟与拉曼的战争中遇难者的名单,他在上面看到了“雅雯”,那是妻子的名字。
房间的空气,弥散着冰冷的气息……
就好像他也成为了一具尸体,正孤零零地存放在冰冷的盒子里。
他的瞳孔不住地颤动,再无比艰难地往上一看,雅雯的肖像,赫然在列。
而肖像上的雅雯,也是年轻时的模样,和那小伙子差不多。
“啊!”
他在极度的恐惧中惊醒。把一旁熟睡的妻子雅雯也吵醒了。妻子不停拍他后背安慰他,而他则看了她良久,之后才紧紧地将之抱住。
“没事儿,没事儿”妻子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任他抱着自己、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她就像在哄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孩般:“我在呢。”
床头柜的时钟再一次飞速转了起来,事情又过去了好几年,可斯利卡还时不时会想起那个噩梦,无法不在意。
这天儿他坐在庭院,看着院子里的小鸟啄食地上的干粮。
就这样呆看了许久,久到让他想到一件事:自己已经老了。
他摸了摸趴在自己身边的狗,牠也已经十几岁了,跟自己一样老了。摇尾巴的时候,也只是轻轻地动一动。
“笨笨啊”他对牠说道:“不知道我们哪个更老更臭一点呢。”
“记得把你领回家的时候,你还是这么一丁点,”他在空中比划着:“现在都这么大这么胖了,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这个星期的冰激凌我就替你吃了啊。”
这时他突发奇想:“我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你要不要看一下?”
于是他开始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堆相册。积着厚厚的灰,拍去时还会在光线下像漩涡一般涌动。
他打开一张张相片,开始“咯咯”地笑了起来。虽然其中也有沉默的时候,但他脸上始终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但是这笑容,在见到某些相片之后,渐渐消失了。
那些相片上是一只狗,但并不是“笨笨”,而是在几十年前,在他还年幼的时候,家里养的一只叫“蠢蠢”的狗。
蠢蠢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老死了,当时他还哭得特别伤心,之后很长时间都向女神许愿:要是蠢蠢还活在这世上就好了。
然而,这一刻……当他拿起那张已经发黄的相片,和不久前给笨笨拍摄的照片,摆放在一起之后……他看见,笨笨胸前那搓小小的白毛,在蠢蠢身上的同一个位置,有着一模一样的一搓。
不止如此,牠们其他的身体特征,也完全相同。
他又对比了更多相片,都无一例外,再度加深了内心那个十分诡异的想法……
蠢蠢和笨笨,是同一只狗。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妻子,可她只是有点惊讶,之后便没更多探究这件事的心思了。
“狗狗这么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也很正常啊。也可能你当初看中了笨笨,也是看他跟蠢蠢长得像,才选了牠的嘛。”她说道。
看着她给葡萄剥着皮的勤劳的样子,斯利卡又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梦境,便没再说话。
他又叫来科尼,与他提到了这件事,科尼也是跟妻子差不多的反应,但又多说了一些话:“你丫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着么,都一把年纪了还总是想这些有的没的,嫌命长也不是这么嫌的啊。服了你这个老六。”
斯利卡听到后大发雷霆,也回了许多不礼貌的话。事后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能让自己这么激动。想了很久后,才明白,这可能是因为自己在莫名的恐惧下压抑了太久,迟迟没能找到与自己站在一块的友军,让自己很焦虑。
是恐惧什么事?这个问题他也一直没能想明白。那是一种仿佛失明一般的惶恐不安,充满了未知。
因为这些事,斯利卡也变得有些易怒、乖张。而之后他那审视世界的目光变本加厉,又发现了许多无法不在意的细节:三代人都长得一模一样的某位街坊邻居、一成不变的牙膏款式、报道中研究了几十年的算术题……
他走在大街上,淹没在在人海中。迎面而来的一家三口,母亲抱着孩子,父亲推着婴儿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咖啡馆中的女孩们正在喝着对方的奶茶,挨在一块矫揉造作地合着影。街边表演的小丑被许多孩子围绕着,被触碰的孩子头上会长出一个个卡通小人。
一切都如此富有人间烟火气息,如此真实。
而这个原本在他眼里多姿多彩的世界,现在却再也没法好好地欣赏了。
这个世界有点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突然想起父亲在为病人治疗后,经常会说的一句话。
“不是世界出了问题,而是‘他的世界’出了问题。”
言下之意是病人脑子不太正常,所以他眼中的世界才不正常。斯利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成为了父亲口中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