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当今道君皇帝修延福宫,建艮岳。那艮岳“广袤十里,峰高九十步”,建成却是要看似真山,需用去许多花石。原本专门有杭州“造作局”、苏州“应奉局”等,供应江南奇异花石。花石船队所过之处,当地供应钱谷和民役。有的地方甚至为让船队通过,拆毁桥梁,凿坏城郭,百姓苦不堪言。本来所用花石江南居多,却有多言者道,艮岳,脱不了一个岳字,想那泰山却是五岳之首,素来称泰安山,意为国泰民安,建艮岳自然少不了那里取来的石头,作镇艮岳之宝,才得恰如其分。道君皇帝闻言大喜,诏令选取泰山花石。那奉符知县千辛万苦找到一块围七丈高数十丈巨石,巍峨雄壮,正似泰山模样,绘制了图形上报朝廷,道君皇帝中意非常,急令进京。
自泰山运送花石纲,要费千辛万苦往北入黄河,再经五丈河运往开封。泰山石十分巨大,五丈河在郓城段虽还算宽阔,但要过运送花石纲的巨船,还是忒小了。那船体宽大,吃水又深,既需拓宽河面,又需在五丈河底捞深清淤,沿路免不了多摊差役。最是麻烦要连拆东溪桥、同济桥、八里河三座桥,特别是东溪桥正处东溪村西,桥头连着晁盖家房屋而建,拆桥势必拆屋,院子便要去掉半边个。可怜晁盖父亲那老保正,自晁盖死后疯疯癲癫,见拆屋子,躲进屋不出来,拼命护着,最终砸死在屋里。
武松、阮小二看看这边死了晁老伯父,那边官兵连制使在内也淹死了四五个。这二人最是精明能干,干脆利落,哪里会拖泥带水?跟众弟兄发送完晁老伯,当下两人一商量,也不愿连累其他兄弟,心下一横,带了家眷,重上了梁山。
再说宋江、吴用、卢俊义等其他诸位弟兄,知武松、阮小二又上了梁山,哪个又愿意落后,纷纷安顿家眷,均来梁山二次落草。
众弟兄在梁山二次聚义,说不出来的唏嘘感叹,一边埋怨武松小二不够兄弟义气,扔了众弟兄独自上山,一边商议今后出路。
大家既是义兄义弟,又是阮门师兄弟,向来晁盖为长,宋江次之,依次为卢俊义、吴用、关胜、林冲等。晁盖既亡,但武松知道宋江自来主张弟兄们安分守己,少惹事端,故此提议道:“俊义哥哥武功既高,原先与官府亦没大来往,做起头领也好毫无顾忌!”卢俊义心下大急,脸涨得通红,“我冲锋陷阵打打杀杀自没说的,头领可是做不来。宋江哥哥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弟兄们向来推重,正该做了头领。”武松笑道:“宋江哥哥却是不愿呢。”
宋江心中雪亮,站起来,朝武松笑笑摇摇头,道:“权势与财富,千百年来都是埋藏在大人心里最深的玩意,就像当初小五的孩模,向来爱不释手,当真不可代替,帝王将相更是很多人的日夜梦想,但幸而对我们兄弟来说,均不做如是想。
“我等扪心自问,是要做皇帝,还是要出将入相?却均大大不是!我们这一带,自黄巢以来,兵连祸结,少有宁日。起事这件事,父老乡亲不允,吾等又愿,何苦来也?可恨朝中上下官员巧言令色,为非作歹,地方官更是混水摸鱼,而苛捐杂税日益深重,差役对百姓盘剥苦逼不已。当今旧法不好,新法难适,大宋真如小五的破鱼网,撒网兜不住,收网提不起,实是无可奈何。”
小五一旁叫道:“我的网时织常新,没有那样的破网。”
宋江笑笑,继续道:“我说是你换掉的网,整天打鱼,早晚出这等破网。如今武松小二兄弟打死了当今皇帝钦派的运送花石纲的制使,按理断难了局,但为晁伯父,自是势在必为。此事若然不做,哪里还有脸活在世上?今日既如此,为兄便带了这头,依师父所传授,排兵布阵,好生准备官兵来征讨。我们本因公田税及运送花石纲之事起,既不是要当皇帝,也不是要做官,索性将所到之处公田税与花石纲事废了,也不枉我们旗号写的‘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对得起我们起事一场,不负父老乡亲得脱凄苦之望。”
众兄弟听了,齐声应是,均道大丈夫生逢乱世,原应济世救人,轰轰烈烈一场。
宋江说罢,心中苦笑:“师父讲授孙子兵法,六韬五略,想不到派此用场,大违师父所愿,也逆父老之为。当年周侗师伯曾说我们弟兄们武功高强,又不乏超卓之人,能耐大,志向小,永是痼疾。而志向小,又焉知不能为小呢?我们原也应该孜孜于功名,出将入相,全然改换了蔡京童贯这般奸臣作派,也是天下百姓之福,但众兄弟之中,这等事谁能做得了?当年老父极力排斥众家弟兄习练武艺,坚认此举为祸而非福。但众家弟兄们人人武功精进,又哪里忍得了?”
一想到出将入相不能,宋江心底下惕然而惊:“众兄弟们果然是进退维谷,有死路而已吗?”心下暗下决心:“我即便赴汤蹈火,也要引导弟兄们周全。今日便做了头领,徐徐谋图偃旗息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