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扭头望向隔壁,显得后知后觉地道:“谢一夔?”
在这个胡同中,除了他这位原户部尚书外,其实原工部尚书谢一夔同样住在这里。
谢一夔出身于官宦之家,早年便拜于原翰林学士尹直门下,进翰林院又拜大学士李贤为师,是地地道道的词臣出身。
若论前程的话,自己其实是比不上谢一夔。只是谢一夔早年便已经短视,近些年更是患了眼疾,出任工部尚书后更是时常因眼疾而频频告假。
虽然谢家人请遍了京城及周边的名医,但眼睛仍不见好转,前阵子的眼疾是拖无可拖,这才选择上疏请归。
刚刚的消息传来,人还没有回到江西地界,便已经在路上身故了。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遭殃的竟然是这位因眼疾而自毁仕途的谢一夔,但这个人不该露出马脚才是。
“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夫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吾等宁得罪陛下,不欲陛下失礼于天下后世。图财而无故查抄重臣之家,陛下此乃失礼于天下,吾等科道直臣当阻之、谏之、死谏之!”兵科都给事中张吉善和吏科都给事中宋琮带领科道等官员浩浩荡荡而来,却是要阻止陛下查抄重臣之家。
面对着朱祐樘的抄家行为,文官集团终究还是亮出了他们最锋利的武器——拥有规谏皇帝职责的科道。
乾清宫,檀香袅袅而起。
时间拨回到下旨抄家之前,在宋澄声称回来交旨的时候,朱祐樘和郭镛都愣住了。
郭镛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甚至怀疑这个黑脸青年在撒谎。
自己身处朝堂已经数十年之久,更是拥有东厂这个情报衙门,一件自己都办不成的事情,这个小小的浙江司员外郎怎么可能办得成?
“宋澄,你可知欺君该当何罪?”朱祐樘亦是不太相信这个小小的浙江司员外郎有如此能耐,当即便认真地提醒道。
宋澄的眼睛都不眨一眼,显得一本正经地道:“臣并未欺君,亦不敢欺君!”
“如此说来你是当真有所获,不知你查到谁身上了?”朱祐樘心里微微一动,当即便认真地询问道。
纵观整个朝堂,万安的贪墨嫌疑无疑是最大的,但自己并未打算朝万安动刀子。
郭镛虽然仍旧感到难以置信,但看宋澄这般模样并不像是无的放矢,故而亦是投去了关注的目光。
宋澄的回答出乎所料,却是轻轻地摇头道:“臣并未查到谁!”
“大胆,你竟敢戏弄君上,可知该当何罪?”郭镛正是好奇宋澄咬到了谁,结果听到这个答案便气愤地道。
宋澄并没有受到郭镛的影响,眼睛直直地望着朱祐樘补充道:“臣查到白鹤河堤工程造假!那道河堤至今都并没有修,但工部已向户部报支完毕,这是一起由下到上的贪污窝案!”
“此事你是从何处得知,可不许胡乱造谣!”朱祐樘知道工程贪污是最常见的贪污方式,但知道这种地方上的事情很难取证,当即便认真地告诫道。
宋澄的眼睛坚定,便是掏出一份卷宗道:“回禀陛下,臣并没有造谣!这是臣早前经手的一个案子,杭州府白鹤村和下里村争水斗殴致死案。这份卷宗的事因讲得十分清楚,因白鹤河堤溃堤致使村中良田被淹,村民在溃坝上耕种,今秋收之时再起纷争致李四被殴打致死。其实臣已经清查,不止白鹤河堤工程谎报,还有白鹤水闸同样进行虚报!”
“即便你所说的是真的,那亦是河道官员谎报和欺瞒,跟朝廷大员又有何干系?”郭镛相信地方的谎报工程来骗款,却是疑惑地询问道。
朱祐樘接过那份卷宗简单地看了一眼,但眉头微微蹙起。
虽然他对眼前这个小小的刑部员外郎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现在交出这么一份答卷,却不能让自己感到满意。
“陛下昨日委派臣查贪污案,从各个大员的反映便可知,他们已是人人作贼心虚,而臣在京任职多年,早知官场贪腐甚重。京官贪墨是积小成多为主,一取地方官员进京孝敬银,二取盐事、漕事银。然朝臣在京中任职,既不经钱财,亦不经事务,都是底下官员跑腿办差。此次白鹤河堤被谎报冒领,工部有失察之过,户部有失职之错,两个衙门的主官都难逃其咎。不管是原户部尚书李敏,还是原工部尚书谢一夔,此二人近年都是乔迁新居买宅于京师,此二人定是陛下想要的贪墨大虫。至于他们这些年具体贪墨多少数额,一抄便可知!”宋澄显得侃侃而谈地道。
郭镛看到这个简直是榆木脑袋,当即便进行怪责道:“你是真的异想天开,当朝大员的家是说抄就能抄的吗?”
“等等!”朱祐樘举起一根手指,显得认真地思索道。
郭镛虽然很想抄家,但不得不认真地提醒道:“陛下,若是抄不出大额财物的话,此事恐怕不好收场!”
虽然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但一些事情其实不能为所欲为。
查抄一个太监的家,这自然不会有什么阻力,毕竟太监只是陛下的家奴。但如果要强行查抄某个大臣,那么势必会遭到整个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对。
“拟旨!”朱祐樘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当即便微笑地道。
小时雍坊,谢府。
兵科都给事中张吉善和吏科都给事中宋琮带领着其他衙门共计几十号人过来,这些人的到来给这位的重臣家眷和家奴壮了胆,万家管家等人都来到了鲤鱼胡同外。
王相看着迎面而来的张吉善和宋琮等一大帮官员,当即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张科长、宋科长,你们这是做甚呢?”
“你还问我们做甚?王相,你若敢乱命行事,吾等今日便让你血溅当场!”兵科都给事中张吉善是个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当即便是威胁地道。
“对,让这个狗腿子血溅当场!”
“为替阉竖掩罪而查抄重臣之家,亘古未闻!”
“前有直臣于左顺门殴杀马顺,今有吾辈鲤鱼胡同效之!”
……
站在后面的官员似乎并不嫌事大,有人似乎是故意在背后煽风点火,众官员纷纷激愤地进行威胁道。
谢家的门终于被打开,刚刚因守孝停职在家的中书舍人谢轲十分愤怒地站出来道:“王相,你眼里还有什么王法?即便你们锦衣卫想要查抄我谢家,那亦得有个罪名,而不是强盗进家!”
“咳,王相,你虽得恩宠,但我们重臣乃国之栋才,若是你这般助陛下胡闹,你这是在祸乱大明,人人得而诛之!”李敏看到科道官员已经前来救场,当即亦是打开门走过来道。
王相面对众官员的声讨,便从袖间取出圣旨并高高举起道:“既然如此,那么便一起跪听旨意吧!”
李敏等官员不由得微微一愣,只是面对突然亮出来的圣旨,虽然断定谢一夔不可能犯下要抄家的贪墨重案,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