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从从容容,双手握紧耒耜,腰部用力,随着两脚向前迈进,一条笔直的垄沟就被豁了出来。及至返回来,他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像空手走了一回路一样。对于用耒耜耕地,舒晏可是驾轻就熟,在家里他可没少做。他家里的耒耜老旧,皇家的耒耜不光所选用的木料、铁料是最好的,而且做工也非常精致,两相对比相差甚远,效果自然也就差得远了,所以他觉得,今天耕地要比在家时容易得多。
比玉知道自己躲不过,便将心一横,一咬牙,握紧耒耜向前推。同样的耒耜,在舒晏手中推得是那么轻松,在自己手中怎么这么费劲?他第一次体会到,看似软软的土地原来是如此的硬。他甚至想:既然土地是这么的硬,那么为什么人们还要去耕种?不如像远古人一样,男人打打猎、捕捕鱼,女人摘摘野果、采采野菜,岂不更好?何必受这般艰苦?
他在这里一边胡想一边吃力地推着耒耜行进,刚刚进行到一半,舒晏已经折返回来,等到他将一个来回推完,舒晏已经推完三个来回了。他气喘吁吁的,满盼着能够休息一会,可舒晏却并未逗留,开始四推。
“着什么急?寒门出身的牛犊子!”比玉在心里暗骂。不过,骂归骂,他知道耕坛上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两个呢,自己虽然累,但也不能待太久,只好继续他的二推。
只一会儿工夫,舒晏便完成了九推。舒晏不光推得快,而且垄沟推得又直又深,再看看其他人的,不但垄沟浅,而且歪歪扭扭,尤其是比玉推出来的垄沟,简直就是蛇形一样。司马炎等人坐在高台上,看在眼里,都不住地对舒晏啧啧称赞。
比玉想:我虽然慢,但是只要再咬咬牙,终究有做完的时候,目前已经快完成四成了。咦——他这样想着,忽见舒晏完成了九推之后,却没有停手,继续推起耒耜。
“喂,你这田舍儿是疯了、傻了、还是不识数?你的九推已经完成,不知道吗?”比玉有点嘲笑地提醒舒晏道。
“谁规定的九推?”舒晏看了看满脸惊奇的比玉道,“九推是六百石级别的定额,你我只是四百石的小郎,当然要多些,十一推。”
“十一推?你是胡闹!”比玉气得差点冒泡,“礼法上,亲耕有三推、五推、七推,最高的就是九推,从来都没听说过高于九推的,你怎么破坏礼制?”
舒晏笑道:“礼制上还规定,亲耕必须是六百石以上的官参加呢,为什么让你我参加?你我只是四百石,按照官级越低,推数越高的原则,三、五、七、九之后,下一级当然是十一了。”
……
带着无限的艰难和怨恨,比玉最终也完成了十一推,只是他推得垄沟越来越浅,越来越弯。施惠看在眼里,又急又气。
比玉双腿绵软,汗流浃背,他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鹿车回家。阿妙、阿妍知道今天公子一定很累,她们早早地在府门前张望着,准备迎接。见到比玉来到,双双上前,各扶一条胳膊,将比玉搀扶下来。以前,比玉走路要她们两个扶持,那只是惺惺之态,今天则是确确实实的需要。阿妙早就预料到比玉会累,可没想到会累成这样。他的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两个人架着他,着实有些费力。回到自己屋内,早有人准备好了盥洗水。阿妍捧着,阿妙帮比玉把袍子脱了,准备帮他洗手。手刚一接触水,比玉便大叫一声,一脚将盥洗盆踢翻,阿妙、阿妍来不及躲闪,被水淋了一身。
“怎么了公子,水太热吗?”
比玉不说话,只叫疼。阿妍扳过他的手来看,吓了一跳。原来,比玉的双手竟然被磨出了好几个血泡。阿妙见了,心疼的差点掉眼泪。索性手也不洗了,直接为他洗了澡,喂过了饭,送到床上休息。夜里翻来覆去,睡梦间,更是呓语连连。阿妙则是整夜在旁边守候着。第二天醒来,比玉觉得浑身酸痛,经过了一夜的休息,反倒比昨日更甚。于是他便不起床,只在床上赖着。阿妙两人从小就跟着比玉,从没见比玉受过这般罪。
书僮阿吉来问候几次,他见公子这样,知道他一贯如此,也不觉得奇怪。但那个匈奴奴阿壮,见了比玉这副样子,甚觉好笑。他想:如此一个年纪的少年,本该像牛犊一样健壮,可他竟然如此纤弱。想当年,我们的父辈那一代,华人英雄辈出,我们匈奴被打得俯首称臣,甚至愿意向中原归化,可短短几十年,他们的后代竟演变成如此模样,长此以往,华人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