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馨踏上船板,回眸看向舒晏,轻声颂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舒晏一听,这是《诗经》中的名句,是最著名的誓言,马上回了下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说话间,船工已经点开船篙,拉起帆,向北驶去。
舒晏站在岸边,看着船远离的方向,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远方。这时他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降临在心头,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因为家中还有阿公躺在床上,他要赶紧回家。
舒晏回到家,舒博士问他道:“芷馨姊弟走了吗?”
“走了。”
“唉,真是荒唐之举,她母亲着了魔障,身体又不好,芷馨姊弟又那么孝顺,不想让她母亲遗憾终生,外人怎好劝说。”
“事已至此,也只好让她们姊弟俩个走一遭了,过个一年半载的,如果实在找不到,韩伯母也就死心了。”
“她们姊弟走了,你韩伯母身体不好,你要多去照顾照顾。”
“知道了阿公。”舒晏伺候舒博士吃饭,气氛很忧郁,他突然想起一件新鲜事,跟他祖父说,“阿公,你猜今天河面上过了什么船?”
“过的什么船?”
“过的五千江南美女。”
“五千江南美女?哪来的那么多?”
“当年吴国孙皓皇宫里的五千姬妾,被当今皇上运到洛阳去了?”
“啊?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了,那船队阵容,又豪华又浩大,千百年不遇的事,老百姓从没见过,阿公你虽然见多识广,一定也没见过吧?”
因为芷馨姊弟的离开,舒家也蒙了一层低落的情绪,舒晏自找轻松的话题,可是他一见阿公的脸色不但没轻松,反而又多了一层忧郁。
“国家才刚刚统一,百业待兴,元气还远没有恢复好,司马炎作为开国皇帝,应该以天下大事为重,怎么能这么做,对于国家社稷而言,这哪里是五千美女,分明就是五千妖精!”
“皇帝认为天下已然太平,不但接五千美女入宫,还下令悉去州郡兵,各州郡遣散兵力,各自只留一小部分人。皇帝戎马一生,看来他真想安享太平了。”
“去州郡兵?各地藩王势力那么大,西北各胡对中原虎视眈眈,怎么能解散各州郡的兵马?”舒博士长叹一声,“哎,要是果真如此,恐怕晋朝也强盛不了多久了,天下又要陷入混乱,老百姓又要遭殃了。”
舒晏以前以为,祖父是前朝旧臣,他的心一直是向着曹魏的,对晋朝不屑一顾。直到今天这才看出来,祖父心里想的是天下太平,少一些战争,不想让老百姓遭殃,让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舒晏本想讲一些新鲜事,让阿公高兴一下,多吃些饭。给自己也打个浑,让自己减少些离愁。没想到适得其反,舒博士吃到一半,就推开碗筷不吃了,心情愈加沉重。
“或许,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严重。”舒晏安慰道。
舒博士不理,舒晏没法,只好将碗筷收下,心想,自己果然年轻,事情想得太简单,本以为这是一件标志着天下太平的大好事,至少也是一件好玩的新鲜事,没想到,阿公却把它提到了祸国殃民的严重程度。
舒晏想:自己认识天下大事的能力还太欠缺,《尚书》、《春秋》这些史书记载了历代王朝更迭,各国的兴衰盛败等事,自己虽然熟读,但是没能领悟其中的真谛,俗话说,以史为鉴。我何不再多看看?在这上面多用些心思,还可以减少一点对芷馨的思念之苦,想到这里,他就拿起一本《尚书》读起来。
芷馨在找船的时候,好几次都没成功,有的船家根本就是不愿意给别人搭船,有的船家虽然同意搭船,但是要的价钱却非常高。唯独这条船的船主却不同,不但主动向芷馨姊弟搭讪,而且从不提价钱多少,这让芷馨姊弟以为真是遇到了贵人。只是这个人戴着大斗笠,不轻易说话。
若馨见姊姊闷闷不乐,想找个话题解解闷。他跟船主说:“船东,你这船往来洛阳,是做什么的?”
船主依然低着头,蹦出几个字:“做些小生意。”
若馨一听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他想看看这个人的长相,但被斗笠遮住,看不清楚,只看见他的脸较长,有点像两个月前给自己算命的那个诸葛术士,只是没有胡子,“船东,你很像一个算命的先生。”
“是吗?”船东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嗯,只是你没有胡子。”
“世上相像的人很多,坐稳些吧,小公子,江面不太平。”
芷馨看着故乡的方向,心不在焉的,也没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更没意料到其中透漏出的阴险信息。
又过了一个大的渡口,不知何时,刚刚停在舒家庄渡口附近的那艘官船正急速向他们这艘船驶过来,眼见越来越近,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那官船又大又重,是芷馨她们这条船的好几倍,船又那么快,这要撞上,非翻了不可。眼见就要撞上,芷馨大喊:“船东,快避开那船!”
没想到那船东和船工两个人就像没听见一样,完全不理会,芷馨姊弟吓得脸色发白,但却束手无策。霎那间,只听“碰”的一声,船翻了,船上的四人全都落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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