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徐徐铺下,笼罩莫府,几点烛火宛如海上一点幽光,并不能将夜色照明,反倒映的树木干霄,楼阁森列,院落阔大幽深,散发出比秋日还要早的阴冷之意。
程廷坐在二堂院内,迎着凉风,吃了四碗冒尖的饭,吃过之后,打了个饱嗝,抬头望天,感觉肚子和心一起沉甸甸的。
他抱着肚子起身,慢慢往前堂走,将方才在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再次回味,紧紧闭上嘴,以防自己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话就“哗啦啦”往外跑。
姑父醒了,他是少数知情者之一。
姑父让他保守秘密,如果他说漏嘴,殷南就会毫不犹豫出手,把他的嘴永远缝上。
他看到大黄狗躺在门边,于是蹲身过去,在它身上薅了一把,小声嘀咕:“姑父,我告诉你......”
大黄狗敢做他的爹,却不敢接这姑父的茬,立起四条腿,晃晃悠悠走开了。
程廷瞠目结舌,看着大黄狗远去,只能站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他又一边暗暗地兴奋了。
姑父对他委以重任!
他在程家夹缝生存多年,饱受荼毒,程泰山有眼不识泰山,认为他只是个师爷、仵作之材,如今看来,还是姑父慧眼识英雄。
方才还心事重重的程廷,立刻攒了满身力气,顺着大道往前堂走,边走边转动手腕,暗道自己绝不辜负姑父期望,杀手敢来,他就敢一巴掌将杀手打出去。
走的同时,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埙声,是莫聆风带回来的羌人躲在凌霄花架下吹埙。
曲不成调,埙声呕哑嘲哳。
他又想堡寨应该人人都学吹埙,金虏兵临城下时,齐齐掏出埙来,吹也吹死他们。
他带着千奇百怪的思绪走进前堂,胖大海正带着衣裳等在前堂处。
“大海,”程廷搜刮了几样别致的点心包起来,要带给许惠然,“先别走,你去换身莫府的衣裳。”
他转身找人取来一身青色短褐,又在胖大海耳边嘀嘀咕咕:“莫姑娘带回来个羌人,梳一脑袋小辫子,现在应该在书房外凌霄花架下吹埙,你过去,鬼鬼祟祟到他面前露个面,别让他抓到。”
胖大海对三爷十分忠诚,二话不说,便换上衣裳。
程廷压低声音:“露面了就出府回去,不要告诉任何人。”
“三爷放心。”胖大海从墙角拿起笤帚,前往凌霄花架处。
程廷看着胖大海蹑手蹑脚前行,想起莫千澜说“羌人有鹰一般的敏锐,能察觉一切异样”。
逼出那位藏在暗处的杀手,莫千澜就只用一个羌人泽尔,他将泽尔当做线头,轻轻一拽,便可以拉动一整个阴谋的线团。
没有人比泽尔“发现”杀手更合适。
程廷走出前堂,伺机而动,同时心中闪过一丝疑虑——莫千澜从昏睡中清醒,却还能清楚的知道莫聆风身边多了个泽尔,难道他在昏睡时,能听到旁人说话?
倘若莫千澜并非无知无觉,而是能听到外面的一切声音,那他躺在床上的日子,每一刻都是煎熬。
就像一个清醒的灵魂被困在无法逃脱的躯壳中,不能言语、不能动作、不能视物,只剩下无尽的孤独。
书房外夹道,凌霄花扑满墙架,枝蔓虬然,如双龙对起,花叶披拂,翠飐红轻,在月光、灯火之下,迎风摇荡,泽尔坐在花影下,听风吹叶动,鹊鸟鸣飞,一点点调整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