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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之地,楼外关城头。
这城头之上,正立着一个圆脸的虎将。这人一身彪肉,肚子鼓起,双目之中颇有一丝悲凉。他此时正远远望着南方之地,静候着大敌前来。
守此孤城的,正是北朝名将孙赫。
他受方通臂之托,暂代守城主将。方通臂已返回宫中,回报此地部署和蛮兽大军的异动,留有孙赫暂守此地。孙赫还在等候他的战友回来,与他并肩抗敌。
他不知道,他的好友方通臂再也不会回到此地了。
他等来的,将是一份千里之外奔驰而来的消息。一份方通臂已身死的消息。
这消息传到楼外关城中之时,孙赫正摆了酒,欲与方通臂小酌几杯,给他接风洗尘。只是他等来的不是方通臂其人,而是从汴攸城发来的这封信。
方将军因孤身讨贼,中诡府门埋伏,命丧其手。望孙将军于楼外关备战,静候京中派人驰援。
孙赫将方通臂之死告知全城将士,命他们身着白衣,禁止城中谈笑饮酒,孙赫独上城楼,极目远眺。
他望着南方,只觉一股黑瘴之气缓缓压过来,不止是天色阴沉,旷野之中似乎萌动着邱泽的气息,蛮兽之军似不日就要来到。他感受得到这股压迫感,和前几次一样,这种感觉永远都不会从他记忆中抹去。
他见过蛮营中的许多异兽,参与过极其惨烈的战争,他知道这一切都将再次发生,而谁都阻止不了这场战争的发生。不一样的是,这次血战,他的身边将没有方通臂,将无人与他并肩作战。或许还会有,但绝不再是方通臂了。
“长臂猴,我替你守城,只答应替你暂管三军七日,为何七日之期已到,你还不回来?你要抛下你的这些部下吗?守此城的重任不仅在我一人肩上,你也要担此任。如今你却将此事全部甩给了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丈夫气概了?”
孙赫独立城头,心中喃喃。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那个‘长臂猴’了。从今往后,也无人再会喊他‘野山猪’。这二人半生的羁绊就这样不复存在了。这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孙赫一直觉得他自己听到的消息并不真实,他无法接受这一切,一个活生生的人返回汴攸城中去,却再也无法回来……为什么会这样?
孙赫想起自己曾与方通臂并肩杀敌,他想起二人在疆场之上相互驰援,共同经历了无数生死。
沙场如何险恶,多少年来,经历多少战事,他方通臂未曾受过一次重伤,怎么这一趟返回汴攸城,就白白将性命丢了呢?
孙赫却不完全不能承认这一事实,他知道,如果方通臂知道风玲为人掳去,无论如何都会舍身去救。他一时冲昏了头,闯入了雁荡山……孙赫这样想着,他试着接受这已经发生的一切。
他右手紧握攒珠万宝棒,默默回过神来,望着这宝棒。
“战事一起,不若不返回此城,如何与我争功?”孙赫又想起,那个与自己抢着杀敌,处处和自己争功的方通臂,总是在自己快要大获全胜时出现,或是,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出现。他二人不知疲倦地争功杀敌,从来都是将生死抛在一边,只为报国除敌,守卫北境万里江山的安宁。
孙赫怅叹一声,他惋惜自己未能再见方通臂一面。从今往后,我便再见不到你了……或许我当初应当和你一起回去。你我二人共闯雁荡山,或许你也不会身遭此险。
孙赫为方通臂感到心痛,他自思,方通臂临死之时,心中定有万般悔恨。因为他未能血染疆场,死在敌人的刀剑之下,而是将身体留在了北境之地。
他二人曾无数次攀谈过,这一生,倘若能为国捐躯,为北境安定而死,死在疆场之上,便死而无憾。身为将领,他二人皆不愿碌碌终生,若能平定四方野昧,即便是真的血散疆场,二人绝不会后悔。他们眼中最终的归宿,便是战场。他们知道,既然身逢乱世,就有打不完的仗,谁都无法一生无恙地苟且活着,他们不是因为喜好斗狠才选择的战争,他们何尝不是被迫的。
孙赫悲痛已极,拄着攒珠万宝棒蹲下了身子,将身子藏在了城墙之后。
他心中明白,这坚实的城墙藏得住自己的身子,却保护不了北境之地。要守护这万里江山,须得他这样的将士们以血肉之躯铸成城墙,将蛮兽铁骑拦在楼外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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