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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王忠义拳打崔太岁 白日鼠惊

第十六回 王忠义拳打崔太岁 白日鼠惊扰狗男女

话说那日王忠义送走了韩真彦,转内院家里,却见女使翠萍慌慌急急赶回家来,红了脸,入了内院便叫道:“官人,娘子在庙中和人合口。”王忠义连忙问道:“娘子在哪里?”翠萍道:“正在庙里下来,撞见个奸诈不及的,把娘子拦住了不肯放。”王忠义慌忙道:“你领我去!”急和翠萍径奔弥陀寺里来。

抢到弥陀寺里看时,看见几个闲汉挡住娘子,一个年少的后生独自背立着,把娘子拦着道:“你且上楼去,和你说话。”娘子红了脸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那后生是谁?那厮唤作崔乃欢,知府崔捷之独子也,在衢州倚势豪强,专一爱奸垢人家妻女。衢州人惧怕他权势,谁敢与他争口!衢州人皆唤他做花花崔太岁,他却把“花花”二字省了,自称崔太岁。当日,崔太岁领了几个闲汉,来弥陀寺里生事,只见一个佳人,后面跟个女使,冉冉而来。但见:略过三旬,未褪娇红。丰肌弱骨,袅袅腰肢。低笑浅颦,冰心蕙质。举止端庄,性情闲雅。

崔太岁少年好色,垂涎不已,便上前缠住不放,却不知王忠义已来到身后。当时,王忠义将左手搭上崔太岁肩头,扳将过来。右手握拳,朝脸上打去。只听得“噗”一声响,崔太岁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手捂住脸,在地上打滚,口中连声哀嚎。众闲汉见闻,一齐拢来劝道:“王大官人休怪。太岁不认得,多有冲撞。”王忠义怒气尚未消,一双眼睁着瞅崔太岁。众闲汉劝了王忠义,和哄崔太岁出庙上马去了。王忠义心中气忿不已,领了娘子及翠萍取路回家。

众闲汉陪崔太岁回了府衙,入到三堂内,去床上躺了。崔捷在大堂公干,听闻儿子被打,急急休了堂,赶入三堂来,只见儿子左眼被打了一个乌青眼,气恼道:“是谁,敢打我家太岁?”众闲汉道:“打人的便是城南王大官人。太岁和他娘子说了几句话,女使将他寻来,把太岁打了。”崔捷一怔,连声叫苦道:“却是苦也。那王大官人原是军官,为人仗义,武艺高强,声名俱佳,怎奈何得了他?崔太岁,我的儿,你怎不去惹别个家,却偏要去惹王大官人的娘子!”吩咐众闲汉好生伺候。一个人转回大堂,怏怏不乐,坐在阶上纳闷。崔捷肚里寻思,若不生个道理,怎奈何那王宝义?正没个道理处,本以为堂内已无人,一抬眼,却见阶下立了一个黑影,吓了一跳。细细看时,正是步军都头路芬。

这路芬乃是心腹,最理会崔捷意思。只见路芬在下面叫道:“大人为何气恼,莫不是为太岁被人打之事?我便领土兵去,将王忠义捉来,交由大人处置。”崔捷道:“凭你,拿得了他?”路芬道:“我领二百土兵去,怎拿不了他!”崔捷惊道:“怎要这般大弄?”路芬道:“不这般大弄,恐捉他不住。”崔捷思纣道:“休要莽撞!那厮原是军官,为人仗义,武艺高强,声名俱佳。你这般大弄,须得寻个好由头来,不然,激起了民愤,你来收拾么?”路芬道:“寻个好由头又有何难?说他通匪,即可拿他!”崔捷道:“你说他通匪,可有明白赃证?”路芬道:“大人写一封书,叫烂柯山构陷他便是。”一句话点醒了崔捷,叫道:“你这狗头军师,怎想出这般毒计来?真乃吾之子房也!”寻思再三,写一封书,叫心腹崔小厮入来,如此这般,附在耳边细细吩咐了。近夜,崔小厮揣书信入怀,牵一匹马,出了府衙,出到城外,上马径直奔烂柯山去了。

却说距衢州城二十里地有个烂柯山,黛峰翠嶂,景极幽邃。相传晋时有一樵夫来此山砍柴,见二童子下棋,坐一旁观看。一局未终,童子道:“你的斧柄烂了。”樵夫返回村里,始知已过了数十年。后人便将此山唤作烂柯山,把童子所下之棋唤作烂柯。

此时,烂柯山上有两个强人,却是一佛一菩萨,聚集了两三百个小喽啰,打家劫舍,祸害乡邻。一佛,乃是一个中年男子,名字唤作崔小乙,三十八九年纪,九尺五寸长短,高高个子,瘦削身材,像根竹竿。原是一个书生,却屡试不第,一怒之下投了佛门,弃文习武,做了武僧。因犯了禁忌,被逐出佛门,便来烂柯山,聚集一伙小喽啰,做了大寨主,自号竹竿佛,使一杆铁枪,专做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当。一菩萨,乃是一个中年女子,名字唤作陈四丫,三十五六年纪,五尺身长,矮却胖,瞅着像个圆球。原是村野里做酒店卖人肉包子的,干的净是杀人越货之事,后来事发,被官府追缉,不得已逃入佛门,做了尼姑。却与人私通,犯了色戒,被逐出佛门,来到烂柯山,自号矮菩萨,使一口金背大环刀。崔小乙见来了个女子,且武艺高强,死皮懒脸求她留下,教她做了二寨主。

不几日,这对狗男女宿在了一窝。崔小乙道:“你这菩萨,却是一个淫妇!”陈四丫道:“你这佛,却也这般大胆,丝毫不知避讳。不怕佛门戒律么?”崔小乙道:“我只是佛门里走了一遭。今出佛门,回了俗间,只做人间俗事,哪里管它甚么佛门戒律。”陈四丫大笑道:“老娘只知杀人越货,怎奈事露,遭官府追缉,躲入了佛门。虽入佛门,怎少得了男女事,岂不寡淡?可恨主持、长老、监寺、都寺等人,一个个睡了老娘,却装作道貌岸然,斥老娘犯了色戒,逐出佛门来。老娘来了烂柯山,却得你留我,教与你做伴。留便留,那事想做便做,你当老娘怕你!”崔小乙笑道:“是我怕了你。”浪声唱道:“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犹闲可,你无夫时好孤凄。”二人笑做一团,滚做一堆。

自古官匪一家。崔捷便与这等男女有勾连,皆由崔小厮往来。隔些时日,烂柯山便遣人送银两和奇珍异宝入城来,交与崔小厮。崔捷也曾令路芬领二百土兵,去剿烂柯山。陈四丫提一口金背大环刀,领百十个小喽啰下山来,路芬则挺一口朴刀出战。两个人斗到二十合以上,只见陈小丫瞅个破绽,金背大环刀将朴刀击飞。路芬大吃一惊,弃了朴刀,伏在马背上,调转马头,落荒而逃。众土兵哪里知晓其中猫腻!惊呼:“那婆娘厉害!风紧,快扯!”呼啦啦败回衢州。

当夜,崔小厮来到烂柯山脚下,小喽啰见了,引上山去,交了书信,与崔小乙、陈四丫细细商议了。事妥,吃了几盏酒,匆匆赶下山来,天亮时入城,回到府衙内,竟无人知晓。

话说隔一日,王忠义在屋里,只见管家提一个包裹入来,置在桌上。王忠义道:“那包裹里是甚么?”管家道:“不知是甚么。今日院外来了个年轻人,却不识得。那年轻人唤我出院门,他却不入来,只立在院门外,将包裹交与我,嘱我呈与主人。我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送我主人物什?’他说道:‘休要问我是何人,你只需将物什呈与主人便知。’匆匆便走了。却是好生奇怪!”王忠义揭开外面粗布,里面却是绸缎裹着一个青铜鼎。那绸缎一角,绣有一朵莲花。疑惑道:“却是怪也。究竟是谁,送来这么个古物?”

午时,王忠义听得院门外吵吵嚷嚷,便问道:“外面闹甚么?”一个伙计出门看,不多时便回来,禀道:“南门捉了个烂柯山小喽啰,已押入府衙。”王忠义家住城南,距南门不远。王忠义道:“却是怪也,烂柯山贼人怎入得城里来?”不去理会。申时,院门外来了个衙役,来传王忠义,入得院来,说道:“今日有一桩小案子,须得大官人来府,做个赃证。”王忠义奇怪道:“甚么案子,须得我做赃证?”衙役道:“大官人去了便知。”王忠义随衙役去了。方走出院门,两边闪出四个土兵,各持一杆挠钩,似乱麻一般搭来。王忠义不曾提防,便被挠钩搭住,动弹不得。又转出四个土兵,奔上前来,将王忠义摁倒,一条绳子囫囵绑了。这时转出路芬,走入院内,喝道:“谁是管家?”教也绑了。入到王忠义房内,取走了青铜鼎。走出院外,令将王忠义及管家押入府衙来。王忠义娘子呼天抢地,院内乱作一团。

路芬将王忠义及管家押入府衙,跪在阶下,青铜鼎呈在堂上。屏风后转出崔捷,端坐堂上,喝令道:“将烂柯山贼人带上来!”两个衙役押了一个年轻人,在王忠义左边跪下,原来是烂柯山的小喽啰。崔捷喝道:“你这贼人,唤作甚么,入我城来,所为何事,都从实招来!”小喽啰供道:“我唤作崔阿牛,是大寨主手下办事的。前几日,二寨主劫了陈家庄,得了许多宝物。大寨主挑出一件,令小人入城,呈与王大官人。”崔捷道:“甚么宝物?”崔阿牛道:“是个青铜鼎,外面使粗布包裹,内里是绸缎裹了一个青铜鼎。那绸缎上,绣有一朵莲花。”崔捷道:“你瞅瞅,是这青铜鼎么?” 崔阿牛抬头瞅了瞅,惊道:“是。这鼎怎在这里?我明明已将其呈与王大官人府上管家!”崔捷道:“大寨主为何叫你将此物送与王大官人?” 崔阿牛道:“我怎知!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大寨主叫送,我便送来。”

崔捷令将陈家庄的人带来。只见衙役带一个少年,立在王忠义右边。崔捷道:“下面立的是何人?”那少年道:“在下是陈家庄少庄主陈小岚。”崔捷道:“烂柯山贼人可曾劫了你陈家庄?”那少年惊魂未定,说道:“前几日夜里,烂柯山二寨主陈四丫领了二百小喽啰,来将我陈家庄钱粮及宝物洗劫一空。”崔捷道:“你瞅瞅,这青铜鼎可是你家宝物?”那少年看了,叫道:“正是。此乃周时青铜鼎,我家镇庄之宝也!”

崔捷道:“兀那管家,那烂柯山贼人可是将此物交与了你?”管家见叫,便道:“今日来了个年轻人,甚是面生,我不识得。此人将一个包裹交与我,嘱我呈与主人。我问是何物,为何送与我主人?那年轻人却不耐烦,只说呈与主人便知。”崔捷道:“你瞅瞅,是这鼎么?”管家抬头瞅了瞅上边,道:“是。”崔捷指左边道:“是那年轻人么?”管家转头瞅了瞅左边的崔阿牛,便道:“是这年轻人。可我怎知,他是烂柯山贼人!”

崔捷道:“王大官人,证赃在此,你有何话可说?”王忠义叫道:“小人冤屈!今日管家送来此鼎,却说不知是何人所送,为何要送我。若知是烂柯山贼人送来,小人早将那贼人擒来报官。”崔捷冷笑道:“你这厮,明明与烂柯山贼人有勾连,却犹在抵赖!”叫衙役道:“既已证赃明白,休得听他胡说。左右,与我加力打,看他招与不招!”几个衙役将王忠义架上刑凳,一顿暴打。王忠义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昏死过去。崔捷叫衙役泼一桶水,将王忠义泼醒,却仍不认。崔捷大怒,喝道:“再打!”打了三回,王忠义始终抵死不认。崔捷便道:“时日已晚,且将烂柯山贼人、王忠义及管家押入大牢,明日再审。我倒要看看,他能扛几日打!”

入夜,崔小厮悄悄潜入大牢,叫崔阿牛遮了脸,带出了大牢,带来城南边,叫开了城门。崔阿牛一溜烟出了南门,望烂柯山奔去,却不知身后跟了一个闲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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