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忙拿出手机,翻出师兄之前发来的古画修复图。
即使是翻拍的照片,虞蕉酿依然被这幅画里喷薄而出的气势所折服。
画的主体是一条横亘于九洲大地之上的游龙,它仿佛挟着劈山碎石之力,龙首昂扬挺立,傲然于九州之上威风凛凛,连飘扬的龙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磅礴气势。
在游龙之下,整片九洲大地显得苍白又渺小,似乎只是游龙翱翔于天地间时途经的一方弹丸之地,轻易就被它分崩离析。
龙身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宣告着灭亡。
巍峨的高山变成了巨大山石,擦着龙尾碎裂在黄烟缭绕的空气中;
万丈悬崖拦腰折断,一半被甩向了千里外的海洋,一半被龙踩在脚下,迎着万物倾倒的方向;
怒涛卷起千丈浪,龙身体的一小部分卷入了浪花中,故而更大的浪花翻涌着奔腾向四面八方;
还有飞扬在天地间的茫茫白色,那是被撞倒的雪山残迹。
画的右上方有五个字——九洲游龙图。
字旁另有一句小诗——“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虞蕉酿盯着这句诗。
她从画里只看出了“九洲千里落”,山川湖海、村落宫殿悉数瓦解。如果巍巍九洲是一个人,这幅画里的他已是体无完肤。
既是如此,为何还有后半句的“天地万象开”?
虞蕉酿想起来,这幅画的迷点远不止于这一句诗。
自这幅画被发掘出来,整整半年的时间,基地都没有分析出这幅画所属的时代。
它不属于历史上任何一个已知的朝代。
无论是纸张、颜料还是画技,都有许多从未见过的陌生之处。
但诡异的是,画里的九洲地图与却与现实相差无几。
“正因为这样,才更加可怕。”参与发掘的领导,也是虞蕉酿的老师这样说。
若这画出自某朝古人之手,历史的局限性使得作画人不可能掌握如此全面的地理风貌。
若这画是近代人所画,那就更不可能。一是基地里的仪器不可能探究不出近代画的具体年限,二是近代画不可能有这样的陈迹,它看起来至少尘封过千年。
留在画上面的泥垢就是证据,那里面有千年前的微量元素。
可千年前的地理又与近代相差许多。
这幅画实在是矛盾重重,疑点重重。
这也是为什么师兄修复好它后,需要联合多个部门共同写报告材料的原因。
《九洲游龙图》已经超出了一个部门的理解范围。
虞蕉酿将画面左上角放大,再放大。
看不清。
她没办法确认那片白茫茫的雪色是否是从潜龙雪山开始蔓延的。
列车外,雪崩还在继续。
巨大的雪块砸在车玻璃上,如同蜉蝣撞上大树般,碎成了雪末。
玻璃上留下的片片雪痕,是诺顺的潜龙雪山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虞蕉酿看着窗外的一片白色,再看向手机里《九洲游龙图》上那片炸裂开的白。
恍惚间她觉得这两处重合了。
画中“九洲千里落”的场景正在真实上演,潜龙雪山的崩塌被定格在了《九洲游龙图》上。
她觉得自己好像手握剧本的上帝视角玩家,窥到了接下来游戏的走向。
可她又是这场游戏里最悲催的亲历者,眼睁睁看着事情向剧本里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下去,却无能为力。
虞蕉酿想起了村民告诉自己的那个传说。
如果传说是真的,此刻会不会有龙太子从雪山底一跃而出,继续守护着美丽的诺顺呢?
快出现吧,虞蕉酿无助地想,不然诺顺就真的要被‘混沌’号摧毁了。
潜龙雪山没了。
‘混沌’号没有再发疯一样地乱撞,它在躲过潜龙雪山的雪崩之后,慢慢地爬上了远处一座更高的雪山。
车底贴着雪山缓缓上行,比起先前的疯狂,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小心翼翼。
虞蕉酿都能看清空中飘摇落下的雪花。
自从列车失控后,这是第一次速度降到这么慢。
车厢里的众人也惊奇地看向窗外。
“我觉得这车好像是活的。”一旁的岳澄天忽然说。
他把手贴在车玻璃上,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印下了他的掌印,然后化成一道水流滑落下来,好像是玻璃在流泪。
虞蕉酿看他一眼,这个少年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乌发浓眉压在脸上,脆弱的白和极致的黑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褪了色的山水画。
但他的眼睛却比刚才亮了,里面仿佛有团跳跃的火,欲欲跃试着燃尽生命。
这个少年也有些奇怪,虞蕉酿想。
怎么会有人那么平静地面对死亡,没死成后又兴奋地等待着死亡呢?
“你有这种感觉吗?”岳澄天转头问她。
“……”
虞蕉酿点点头,她是在打开《九洲游龙图》的那一刻感觉到的。
总觉得列车好像在和古画呼应着,灵性地复原着古画里游龙的姿态。
“看‘混沌’号这气势,总觉得它好像要把这个世界重塑一样。”岳澄天慢吞吞地说。
“重塑?!”虞蕉酿脑中有根弦猛地一响。
“想要塑造一个全新的自己,就必须把旧的自己打破,这不就是重塑嘛。”
九洲千里落,天地万象开……
岳澄天的话提醒了虞蕉酿。
也许“天地万象开”开的并不是被打落的九洲,而是一个全新的九洲。
只有将旧的世界摧毁,才能在它的废墟上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
所以‘混沌’号要重塑世界吗?
虞蕉酿赶紧看回《九洲游龙图》。
这时候,列车已经爬到了雪山的顶端。
然后狠狠地冲了下来。
“啊——!”尖叫声一瞬间回荡在所有车厢。
列车俯冲的速度很快,重力拉着它不断下坠。
车厢里的人都砸向了前面,甚至有人重心不稳直接翻过了座位,两条腿在空中扑腾着,栽倒进了前排的座位上。
纪濯昆匆匆打开广播,一遍遍地提醒车内所有人不要惊慌,利用身边物品将自己固定牢。
虞蕉酿抱住了小桌板,努力攥紧手机不让它脱手。
几秒钟之后,列车已经冲到了山脚,一个大甩尾,又慢慢地爬上了另一座雪山。
虞蕉酿:“……”
这失重之后缓缓爬坡的感觉好熟悉,不就是游乐园里的过山车吗。
现在列车爬的是真山,刺激程度翻倍。
趁着列车爬坡的安稳,虞蕉酿赶紧点开了和师兄的对话框。
十几分钟前发过去的那番话是最后的聊天记录。
师兄一直没有回复,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虞蕉酿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