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撞倒了小区里的一棵大树,大树砸下来,压在一片人身上,其中就有她们。
男人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腿一软瘫倒在了车厢地面,从喉咙里挤出痛苦的嘶吼。
“啊——!”
他的灵魂仿佛也被那棵大树狠狠击中了,整个人变成了一具空壳。
没有人上前劝他,这车厢里此刻谁都劝慰不了谁。
广播被打开,纪濯昆的声音从车内广播传来。
“请大家好好利用这最后的十分钟吧,不要浪费和珍重的人说再见的机会。”
一语惊醒众人。
还沉浸在死亡来临的恐惧中的人们,愣怔地流着眼泪掏出手机,哽咽着说出难以弥补的遗憾。
虞蕉酿看向手机,虞母正好发来了消息。
【乖宝到哪了?】
虞蕉酿心想,该怎么说呢,妈,我大概要到天上去了。
哈哈,真荒谬。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给虞母打过去了电话。
“宝,”电话里虞母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没有像刚做完手术那般有气无力了,“你爸给你买了肉夹馍,香的呦,整个病房都是肉香,你还有多久回来吃?”
“我……”虞蕉酿一开口就察觉到了自己不对,声音颤抖的不行,她用力清了清嗓子,“爸在你旁边吗?”
“在呢,啃苹果呢。”
“妈你把免提打开。”
“咋了宝,你声音听着不对啊,是不是出事了?”虞母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电话里,虞父的声音也传来,“咋了咋了?”
“爸,妈,听我说。”虞蕉酿眼睛盯住面前窄窄的座位靠椅,用尽全力保持平静。
“我的存款都在股市里,一会我把账号密码发给你们,回头你们去问问大表哥,让他教你们怎么把钱取出来。不过我觉得放里面也行,我买的那几只股票每年赚可多了。”
“说啥玩意呢。”虞母听得一头雾水。
“我在咱家前面小区买的那套房,其实户主写的是你们俩的名字,但是瑞瑞姐不让我告诉你们,因为你们肯定会向我小姑炫耀,到时候被嫌弃没用的还是瑞瑞姐。”
“干嘛呢这是?”虞父咔嚓咬下一口苹果,“这交代后事的语气。”
“呸!臭嘴。”虞母给了虞父一巴掌,“到底怎么了宝?”
“妈……”虞蕉酿的声音带了哭腔,赶紧吸了吸鼻子。
“妈,爸,我见不到你们了……”她终于没有崩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电话那边,虞父虞母一下就慌神了:“你不是在车上吗,出什么事了,要不我替你报个警?”
“是在车上,”虞蕉酿擦了擦眼泪,“车在天上。”
“车在天上?!”虞父的声音回荡在病房里。
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人,听到这一嗓子一下子激灵起来,“G1HD1混沌号?”
“是……”虞蕉酿听见了,“我就在这个车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就,就是回不去了……”
虞母眼前一阵阵发黑,手扶着床沿才能勉强坐住。
虞父手里的苹果滚到了地上,他盯着手机,脸色发白。
“别慌,你们不要慌。”虞蕉酿擦掉眼泪,“好歹还有时间,能跟你们说说话。”
“妈,爸,你们两个要好好的,”虞蕉酿哭着说,“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总是想着省钱,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妈,你想买的衣服就买嘛,犹豫了大半年了吧,哎呀算了我等会就下单。”
“爸呀,不要老是抽烟知道吗?知道你老烟瘾,最后再啰嗦你一次了,偶尔抽一根得了,最好还是戒掉吧。”
“宝宝,宝宝。”虞母哭着打断她,“妈不要衣服,我想你回来……”
虞蕉酿努力深呼吸,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爸,妈,你俩答应我以后不会再吵架,会好好的活着。”
“宝……”虞父也泪流满面。
“快点答应我呀。”虞蕉酿哑着嗓子催促道。
“你回来,你回来监督我们两个……”虞母说。
虞蕉酿转头,她已经看到车窗外的直升机了。
它们盘旋在‘混沌’号上空,将列车密密麻麻地包围住。
那里面放着足够炸毁列车的炸.药。
回不去了。
“对不起,爸妈,早知道是这样,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们的。”
这一生有好多遗憾啊,虞蕉酿想。
没能陪爸妈走到最后,没能遇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没能在这个世界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痕迹。
就要这样离开了,真的好不甘心。
“宝宝,爸妈爱你。”电话那端,爸妈的声音朦胧带着鼻音。
“我也好爱你们。”
唯一庆幸的是,她收获了这世间最纯净最浓烈的亲情。
家人给她的爱毫无保留,让她享受到了这世间最无私的美好。
如此,也算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所有直升机的舱门打开,500吨炸.药蓄势待发。
列车到达第七座城市,滚雪球般扩大的伤亡数字让列车外的人无法再继续等待。
“咣当。”虞蕉酿忽然听到手机里掉落的声音,随即信号忙音,电话被掐断了。
也好,她真的不擅长这样的告别。
再多一秒就会崩溃了。
虞蕉酿把该交代的事情写在备忘录里发给虞母。
退出聊天框时看到了师兄,想了想,虞蕉酿给他打了一段话。
【师兄,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请相信我和你一样爱我们的基地,别把那么重的指责加在我身上啦,我也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不是吗。】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你情绪变得还挺快。”身边忽然有人默默说。
虞蕉酿吓了一跳,扭头去看。
是那个少年。
他看起来和刚才没什么变化,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悲伤和难过。
在满车厢的凄凄恻恻里,他显得格格不入。
“吃糖吗?”他从兜里摸出一块玉米糖递过来。
虞蕉酿撕开包装放进嘴里,甜甜的。
妈妈最喜欢吃的就是玉米糖了。
唉,虞蕉酿长长吐出一口气。
爸妈现在肯定都很难过吧,如果人死后真的还有魂魄,她会第一时间赶去再看他们一眼的。
“谢谢。”虞蕉酿说,她揣度着少年的神色,“你......没有和你家人说吗?”
“没有家人。”少年道。
虞蕉酿看向他。
少年耸了下肩膀:“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人挂念我,而我也不挂念谁。”
虞蕉酿没有问原因,少年大概有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吧,可他们没有畅谈人生的时间了。
“糖很甜。”虞蕉酿说。
少年扯开一个无所谓的笑:“我叫岳澄天,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吗?”
“从来没有被人记得过,现在想想,也会觉得有些失败。”他小声解释道。
“岳澄天,”虞蕉酿对他笑了下,“我记住了。”
少年的眼睛亮了下,他从兜里又摸出一颗糖,放进嘴里,嚼了一嘴甜甜的落寞。
虞蕉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少年的眼圈忽然红了,他侧过头,脸转向了另一边。
虞蕉酿理解不了他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他忽然融进了这一车厢的难过里,手掌在他背上拍了拍,权当是给黄泉路上同行人最后的安慰。
视线无意间瞥向前方,虞蕉酿心脏猛地一缩。
纪濯昆正靠着车厢中间的墙壁,眼睛望着她的方向。
少了初见时的盛气凌人,多了难以言喻的复杂莫测。
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这样危急的时刻对他来说不过是平常,遍身是坦然的平静。
车厢里众人喧哗,绝望的哭喊声与破碎的求救声交织成最后的回响,可在那一刻虞蕉酿的耳朵里却听不到什么声音。
她只是看着纪濯昆的眼睛,觉得里面似乎写了些遗憾。
如果不是在死亡之前遇见他就好了,或许她和他之间会发生一些故事。
这所剩无几的人生又添一桩憾事,真叫人感叹命运弄人。
虞蕉酿艰难地移开视线,她看到直升机上的飞行员已经在打手势了。
5。
列车开始加速,但螺旋桨巨大的旋转声始终停留在列车上方。
4。
无论列车飞往哪个方向,都逃不开直升机的包围圈。
3。
虞蕉酿控制不住自己,又看向了纪濯昆。
他也依然看着她。
一些念头唰得划上虞蕉酿的心头,莫非他认识自己,又或者是想要对她说什么吗?
在这死亡已经来临的时刻,她对他的欲言又止充满了好奇。
2。
纪濯昆似乎下定了决心,朝她走过来。
虞蕉酿猛地起身。
整个车厢只有两个站立的人,隔着浓厚到窒息的悲伤,隔着还有一秒的生命。
1。
纪濯昆张嘴说了什么,但虞蕉酿听不到了。
爆炸声轰然响起,震动天地。
列车被冲击得向下坠去,虞蕉酿摔倒在座位上。
有人朝她猛地扑过来,结实的臂膀圈住了她。
她能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间,温热的,让人几乎要落泪的暖。
他是不是傻,难道人的身体抵挡得住这样的爆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