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季啊,来。”桓帝似乎这才恍然看到他,眼里立即堆起笑意, “我们兄弟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酒菜已经凉了。
桓帝浑然不觉,给魏瑄的碟子里夹了菜,问:“这半个月来你天天都在练箭,箭术如何了?”
魏瑄道:“尚不如意,只求能有个名次。”
“没出息,你是朕的弟弟,怎么能只争个名次就行了?去年你败给了北宫皓,今年你给朕把脸争回来!”
“是。”魏瑄毕恭毕敬道。
桓帝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听说你今天和萧将军同车了啊,就没向他请教?”
魏瑄一诧,赶紧解释道,“皇兄,我的车坏了。”
桓帝似乎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自顾自道:“他很看得起你啊。”
“皇兄,不是……”
“不是什么,这没什么不好的,我问你。他路上都见了什么人?”
“没见什么人。”
桓帝‘哦’了声,又问,“据说萧暥事务繁忙,他的马车上公文堆积如山。真的吗?”
魏瑄点头:“是有好些各地的文书。”
桓帝一抬眉:“都写了什么?”
“我没有看到,” 其实他一直低着头,在角落里画圈。
“什么都没看到?”桓帝嘴角抽搐地笑了,“我的好弟弟,你不会那么傻吧。”
他站起来,走到魏瑄对面,重重攀着他的肩说: “萧暥不是神仙,中途总是要休息,他吃饭打盹如厕的时间都没有吗?”
“我……”魏瑄鼓起勇气道,“我既然坐了他的车,再偷窥他的文书,这非君子所为。”
“君子?”桓帝干笑了一声,伸手拍几下他的脸颊,“阿季,你能耐啊!你是君子?我们都是小人。”
“臣弟不是这个意思。”魏瑄慌忙就要叩首。
“你不要跪我,我受不起。”桓帝阴阳怪气道,一把将他揪起来,“为兄是要告诉你,让你头脑清醒一点,别让人给骗了。”
“臣弟聆听皇兄教诲。”魏瑄咬着唇恭敬道。
桓帝满脸讽刺地给酒杯里倒上酒:“萧暥今天请你同车,明天就能请你同榻。”
魏瑄闻言憷然一惊,头埋地更低了。
“你还以为他是真的对你好?你太天真了,萧暥这种人,为了权力什么不能做,以往他对朕也很恭敬啊,再加上其人风姿隽秀,朕还真以为他是个难得的贤臣,直到他杀了皇后。”
“皇嫂……真……真是萧将军杀的?”
“还有你未出世的小侄儿。”桓帝一字一句道,
他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抬起头,似乎不想让充盈在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朕还记得萧暥带兵进宫那个晚上,朕不顾九五之尊的颜面苦苦哀求,可萧暥这个人无情无心,朕至今还记得皇后她伏在冰冷的青砖上瑟瑟发抖,披头散发,泪流满面。萧暥让卫兵将她拖走。几天后她就死在了狱中。”
小魏瑄垂着头,盯着自己灯下的影子,双肩承受不住地微颤。
桓帝缓缓地走过去,拍着他的手谆谆教诲:“朕跟你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在这个乱世里,除了骨肉至亲,谁都不要相信。别人给你蜜糖是涂着毒的,将来是会要了你的命。”
“臣弟,臣弟再也不会和萧将军有任何接触。”
“错!我们现在势弱,不能让他察觉我们的敌意,你要学会韬光养晦,积蓄力量,懂吗?”
魏瑄点头,“皇兄,我知道了。”
桓帝语重心长道:“阿季啊,你是朕看着长大的,也是朕最倚重的弟弟,皇兄对你寄望很高,决不能让列祖列宗的江山,大雍朝五百年基业毁在我们手中!”
“好了,把饭菜吃了,不要浪费。”桓帝丢下一句,转进屏风后自去休息了。
魏瑄低头吃着残羹冷炙,只觉心乱如麻,入口的饭菜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回到自己的营帐里,魏瑄掏出了那只小竹马,双手紧紧地绞着。
桓帝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直响。
“萧暥这个人容颜如玉,心肠似铁,你不要被表面疑惑了。”
“萧暥诡计多端,他邀你同车,必有所图。”
“在乱世中,除了骨肉至亲,谁也不能信。”
他面无表情升起了火盆,将那只小竹马扔到了盆中。
火光窜起的一刻,他突然又发疯般踹翻了火盆,扑了上去,双手扑灭了火星。捞起了那只边缘焦黑的小竹马。
终究是舍不得。
他望着黑暗的帐顶,冰冷的长夜中,火星明灭,指尖碰到那一丁点的暖意,就再不想放开。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从来没有吃过糖的小孩,第一次有人给了他一块糖,糖里就算是掺着毒,糖还是甜的。
他还是会笑着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