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瑄肩膀明显颤了下,觉得这距离好像太亲近了,浑身不自在,刚想闪开,鼻子里就钻进一缕清雅幽濡的香气,似有若无地环绕了上来。而且……好像……还是从萧暥领子里散发出来的。
那个时代士大夫讲究的都会用熏香,这他知道,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浑身一僵,心底浮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觉。
他飞快得偷瞥了萧暥一眼,一抬头又恰好撞见那温濡浅淡的唇,赶紧移开目光。
萧暥拿起那只小竹马,戳了戳当中的小机构,竹马的四蹄就咯吱咯吱动了起来。
魏瑄看得新鲜,一双明澈的眼睛鲜亮起来。
萧暥很得意,嗯,这个不算是谄媚献美了吧?哈哈哈哈哈!
哪知道魏瑄面色只是鲜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垂着头,闷闷摆弄着手中的竹马。
又不高兴了啊?不喜欢吗?萧暥暗暗叫苦,这孩子的脾气可真是阴晴不定啊。
不过想想也是,晋王再不受待见也是王子,这些民间孩子们的小玩具恐怕他看不上眼。
萧暥有点失望,哎,他真的是从外地带来的哦。至少是城门外……
魏瑄忽而苦笑一下,抽了下鼻子,“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这个。”
从来没有过玩具吗?这么惨?不会吧!
“殿下小时候都没有……”
他抹了把眼眶,突然道:“谢谢。”
然后他专注地摆弄着手中那只简陋的小竹马,就像端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那孩子那落寂的神色,忽然让萧暥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沧桑感,觉得眼前那个青涩未脱的孩子,突然间就变得老气横秋了。
萧暥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话,“乱世中的人,成长得快,老去得也快。”
魏瑄这个年龄换在现代,正是青春灿烂,在操场上浑汗如雨的时候。
可生于乱世,刚懵懵懂懂开始记事,就必须面对残酷的命运,在险恶的斗争中迅速成熟迅速老去,从来没有恣意飞扬的青春。
朝为青丝暮成雪,一生犹如蜉蝣。
*** ***
傍晚车队到达了鹿鸣山。
这里是一片莽莽苍苍的大山,霞光映照着秋日的大片红松林,山峦绵延起伏,再往北十几里地就是大雍建国以来二十八位先帝的皇陵,皇陵周围还有后妃和重臣的陪葬陵。
经历了十多年的动乱,鹿鸣山猎宫早就变成一片断壁残垣,没法住了。所以皇帝和到来的各路诸侯都在鹿鸣山的谷底里安营扎寨。
在靠近鹿鸣山的路上萧暥已经看到诸路的诸侯的护卫军队和各色旗帜。萧暥当然不识得各家的甲胄车式的差别和旌旗色彩。只看的眼花缭乱。道上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彪悍的战马奔驰而过,扬起烟尘滚滚。
到了扎营的地点,他先送走魏瑄,就和秦羽去拜见桓帝。
秋深露重,山谷间寒雾升起,桓帝的营帐中已经烧起了炭火。
隔了半月有余,再次看到桓帝,萧暥觉得他的发际线更高了,他靠着火盆,穿着厚重的裘袄,手里捏着一窜包浆黯淡的云珠,迦南香浓郁的气息散发出来。
那珠子是明华宗的僧侣送的,大雍朝立国时就将清静无为的明华宗定为国宗。历代的皇帝都迷信得很,桓帝也不例外,加上他新丧妻儿,心中孤苦,看起来哪里像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帝王,倒是像一个青灯古佛前的老僧。
秦羽先向皇帝汇报了明日秋狩开猎仪式的章程。
萧暥闻不惯那浓郁的迦南香味,悄悄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桓帝突然看向他,略是沙哑着问,“朕听说路上皇弟的车坏了,萧卿请他同乘,可有此事?”
萧暥赶紧道:“是臣准备不周,出行前没有检查好车辆。”
桓帝关切地问:“晋王没有扰到爱卿吧?”
萧暥道:“不敢,殿下谦恭有礼,怎么会打扰到臣。”
桓帝:“皇室子弟,也不是不能乘马,乱世中,不讲这些繁文缛节了,以后便宜行事即可。”然后他招了招手,宦者令曾贤就端上了一个漆盒。
“阿季这一路上叨扰萧卿,朕不能亏了爱卿,这是西南进献的蜀锦,就赐给爱卿吧。”
什么情况,只是请小晋王搭个顺风车,居然还有赏赐!
萧暥有些懵,真的,这亲善宽厚的样子,完全是一派他梦寐以求的君臣祥和的场景啊!
青灯之下,桓帝就像一个看破红尘世事的老僧,安然恬淡,什么未遂的兵变,什么杀妻之仇,都是过眼云烟。
“朕听说你前阵子身体不好,这本《清心诀》你闲暇时可以翻翻,有助于清心养神,国事操劳,也要注意身体。”
萧暥赶紧接过来,“多谢陛下挂念。”
他简直有些怀疑,这桓帝是不是看破红尘要出家了?或者……就是演技太好了。
萧暥当然知道多半是后者。
和秦羽离开皇帝的大帐,四周已经生起了篝火,夜幕四沉。
大帐里,桓帝眯起眼睛,望着帐外闪烁的灯火,他发现,这一次不是错觉。萧暥变了。
在深宫里的日夜,桓帝把萧暥这个人从头到脚研究了个透,秦羽或许都感觉不到,但是敌人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
车轴损坏这种小事,以前萧暥是绝对不会过问的。让晋王同车,对于萧暥这种戒备心极重的人,这更是天方夜谭。
难道说,是郑国舅之事对他的影响太大,毕竟皇后之死使得天下对萧暥口诛笔伐,居然使得他开始收敛锋芒了?打算向皇室示好缓和关系?还是……这……又是什么新的戏码吗?
他眉头一皱,对曾贤道,“去,让人把晋王给朕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