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马鞭,一鞭带着疾风狠狠抽到赫连因背上。
“赫连因你给我记住,你是草原上的男人,别学那些中原人的龌龊手段!”
赫连因抹了把脸上的雪泥:“大单于可以杀了我,但是我还是要说,在我们拥有强大实力的时候,我也不屑于用这些龌龊的手段,但现在我们没有!”
他豁然抬起头看向周围衣衫褴褛、疲痹交加、面有饥色的部众们,“大单于,我们现在要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我们千里迢迢翻越戈壁,不是为了饿死在这里,也不是为了给那个女娃子和她的部众们当猎物。”
阿迦罗一把揪住赫连因,面目近乎狰狞:“小子,你给我听好了,草原上的勇士是不会因为他的处境,而改变他的底线!”
他说罢一把将赫连因耸在雪地里,扔了鞭子,“即便到了穷途末路,狼仍旧是狼,不会跟秃鹫野狗争食。”
“你知道我为何要鞭打你,今天你可以为粮食和马匹利用一个女人,明天你就为酒肉和地位出卖你的兄弟!”
“赫连因,我原本指望你成为高峡上的雄鹰,成为草原上的奔狼,你竟这么狭隘!”他说道这里,气得胸脯起伏着。
赫连因只有十五岁,年少骁勇,阿迦罗对他寄望很高,但是今天的事,让他极度的失望。
赫连因埋头咬着唇,嘴角阵阵抽搐着,脖颈上青筋梗起。
余先生阴测测的走上前来,道,“赫连将军糊涂啊,你可知道你今天惹的是什么人?那是日逐部金皋首领的女儿。”
阿迦罗闻言眉头一簇。
日逐部他有点印象,以前虽然在漠南王庭,离漠北远隔茫茫戈壁,但是阿迦罗一心想要统一十八部落,所以对漠北各部的情况也有留意。
这日逐部的首领金皋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杀了他的兄长,夺了日逐部的首领之位,这几年日逐部在漠北草原上吞并了不少部落。
余先生道:“现今日逐部有部众三万,带甲八千,赫连将军贸然惹了日逐部,曝露了我们的行踪,已经惹下了大祸。日逐部本来就贪得无厌,专门侵略蚕食周边部落,岂可放过我们这群送上门去的牛羊?更何况今天赫连将军还欲绑他的女儿,金皋岂会善罢甘休?我猜的不错的话,朝戈一回去,不出两日,日逐部的铁骑就会淹没此间的草场和森林。”
“赫连因愿率金皋部和日逐部决一死战!”赫连因抖着嗓子道。
“闭嘴!”阿迦罗喝斥道。
阿迦罗的目光掠过那些疲惫不堪的部众,此番翻越戈壁大漠,除去死于途中者,只剩下两千多人了,且饥寒交迫,疲惫不堪,还有多少战力?
阿迦罗道:“这些人跟随我跨越戈壁大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送死的。”
余先生满面阴霾:“大单于,我担心的是,如今我们连退,都没地方退啊。”
阿迦罗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能退到哪里去?退回戈壁沙漠的雪原上么?等待他们的,只有冻死或者饿死。
唯一的生路就是夺取牧场和草原,建立新的栖息地。但他们运气不好,刚刚跨越戈壁雪原就撞在了日逐部这头贪婪的野兽嘴里。
今天赫连因欲绑架朝戈未遂,又曝露他们的行踪,余先生估计的不错,日逐部一定会举大军来兴师问罪。
事到如今,连栾祺也道:“大单于,为今之计只有把最后余下的粮食都分给大伙儿吃了,好生休息一天养足精神,再与日逐部一战。中原人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生死攸关,我们未必会输。”
“北小王说的对,我们愿意追随大单于决一死战!”
“牧场和水源本来就是抢来的!我们趁夜里奇袭,未必会输!”
“跟随大单于!”“夺取牧场水源!”“决一死战!”一时间众人纷纷震声应和道。
阿迦罗凝眉道,“我们还剩下多少战马?”
这话一说,众人脸色顿时黯然。
这一路杀马充饥,现在他们余下的战马只剩下不到一千匹。没有战马的骑兵何以拒敌?
“大单于,这……”栾祺蹙眉道。
阿迦罗抬手让他不必再说,余先生幽深的眼瞳静静地盯着他,他知道,阿迦罗已经下了决心。
阿迦罗一字一句道:“献上单于铁鞭,奉金皋为大单于,我们举族归顺。”
“什么!”众人尽皆愕然。
“大单于不可!我们死也不投降!”栾祺眼眶泛红道,“洛兰部愿追随大单于血战到底!”
赫连因也急道:“大单于,都是我的错,你鞭挞我,杀了我都可以,但是单于铁鞭不能交出!”
“大单于,不能交出铁鞭啊!”
“那金皋算什么!他一个杀兄篡位,贪得无厌的屠夫,有什么资格成为单于!”
阿迦罗静静道:“正因为金皋有野心,他才会接受我的条件,他得到了单于铁鞭,必定不会再追究今天早上的袭击,也会安顿好我们的部众。”
余先生默不作声地看向他,发现以前自己真的小看了这个蛮人。他居然还懂得以退为进。
漠北草原上弱肉强食,他们从漠南王庭迁徙至此,即使没有今天和日逐部的冲突,以他们这两千疲敝之众,无论遇上哪一个漠北部落,对他们来说都是凶险无比。
如今阿迦罗将计就计,选择强盛的日逐部献上单于铁鞭,野心勃勃的金皋必然大喜过望,而他们这两千人就成了千里迢迢从王庭赶来,尊奉金皋为大单于的功臣。他们不单会没事,还绝对不会受亏待。
从此他们就可以在日逐部的庇护之下,修养生息,逐渐壮大。
阿迦罗目光森然,“铁鞭在金皋手中不过做几年大单于的梦罢了,但是我保住了你们,保住了我们的部落,这才是我们今后重回王庭的希望。今后,你们也不许再叫我大单于。”
众人散去之后。
阿迦罗走到了河边,凿开了一个冰洞,将所有和他曾经身份相关的物件,全部投入了其下涛涛的河水中。
从此以后,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北狄士兵,草原再没有大单于。
最后他的手心里只剩下那枚戒指。
正午的天光照射下,戒面上镶嵌的深邃的海蓝色宝石犹如银河遥落,散落千点星光。
曾是他的星辰和月亮。
在两个月前的那场王庭的浩劫中,他大帐内的所有的珍宝——那些他为萧暥订制的珠玉珍宝,都被萧暥手下的匪军洗劫一空,连镶嵌在华丽衣裙上的美玉宝石都未能幸免,被粗暴地撬下。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送给他的,萧暥却偏偏要用这种方式来夺取。
余下残破的锦袍衣裙阿迦罗全都烧了。
只有这枚戒指,这枚在月神庙的灰烬中发现的戒指,因为没有在大帐中,逃过了一劫。
那如星辰闪烁的宝戒,在他宽大厚实的手掌中还是显得过于小巧了。
这是他从战火夷平的漠南王庭带出来的唯一念想,那一缕遥不可及的思念和痛恨,神明为证,将来,他必会杀回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