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着雪亮的刀刃,深夜里刺出炫目的寒芒。
阿迦罗强壮有力的胳膊揽着萧暥的肩,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就像一头猛兽把抢来的小狐狸牢牢禁锢在身边。
萧暥一双眼睛四下飞瞟,这形势可不大妙。
他就不用说了,手中连藏根钉都被缴了。
因为月神殿里不许佩戴兵刃,阿迦罗此刻也是手无寸铁,他们身边除了大祭司和几名执事,就只有突利曼和挽着花篮的阿碧达了。
上百名魁梧的奔狼卫围在神道两侧,刀戟成林,月光下森然泛着寒意。
萧暥面不改色,低声道:“世子,看来只有拿下穆硕,挟持他从东面的角门退出去。”
阿迦罗知道,萧暥最擅长就是擒贼擒王。
“你是想趁机抓了穆硕罢。”阿迦罗俯下身,抬手理了理他鬓角的发丝。
萧暥挑眼看着他。满身璀璨的珠玉也压不住他眼角眉梢飞扬的匪气。
阿迦罗忍不住咬了咬他的耳垂:“我现在手头没人。劫持穆硕出去后怎么办?”
萧暥蓦地一怔。
什么?你特么来月神庙,身边连个兵都不带?!
阿迦罗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里,目光冷冷扫向穆硕,“今晚我在月神庙成婚,首领若是来恭贺的,太迟了。”
穆硕道:“世子成婚大单于知道吗?”
阿迦罗道:“前番首领不是已经禀报过大单于了么?这么快就忘了。”
穆硕有点难堪,上次夜里阿迦罗和一美貌男子在帐中寻欢之事,他禀报了大单于,原本以为大单于多少会发怒,没想到居然就这样不了了之。看来这大单于对阿迦罗还念及父子的情分。
穆硕道:“世子这是要娶一个中原人为正妻。还是个男子?”
“对,”阿迦罗回答地斩钉截铁,
随即他野兽般的精光熠熠的眸子扫向院中的士兵,大声道:“今晚是我大婚之夜,你们若要来喝酒,我营地里十几桶马奶酒喝个痛快!但你们谁敢阻挠的,我让他看不到明天草原上升起的太阳!”
穆硕面色有些僵硬。
阿迦罗再不去理会他,揽着萧暥的肩膀大步往前走去,两旁手持弯刀的奔狼卫纷纷后退。
他回头道,“阿碧达。”
阿碧达愣了下,立即明白过来,把手中的花瓣洒向空中。
月光下,纷飞的花雨自空中霰落,被夜风吹散在森然的刀剑丛林里。
此刻神庙外已经围了很多过来看热闹的牧民,草原上的人说简单也简单得很。他们一听说月神庙有婚礼,顿时就炸了锅,纷纷回去拿来了糖糕和乳酪来祝福新人。
天色很暗,萧暥本来生得风流,长发又被挑出一摞摞编成了纤细的发辫梳到脑后,漂亮饱满的额头线条展露无遗,更何况那额际眉心还坠着一枚翡翠挑心,璀璨生辉的珠玉映着他俊美的脸容,更显得眉目清媚宛转,耳垂上还荡着一对华光熠熠的明月珠,稍稍一动就迷晃人眼。
此时他就像是一个华服粉妆出来的精致的人偶。草原上的牧民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妙人儿。
一个小胖墩捧着一罐蜜水脸涨得红扑扑地要给漂亮姐姐尝尝。
萧暥:什么?等等,我不是……你们误会了。
他刚苦于无法解释,忽然脚下一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阿迦罗将他抱上了马背。
萧暥简直想一头撞死。自暴自弃地想,还好天黑,天黑……反正看不清,算了,草原上本来也没人认识他,老脸不要就不要!
阿迦罗翻身上马,从身后搂住他,然后一夹马腹,那雄壮的骏马如离弦之箭奔向苍茫的草原而去。
此时,一轮明月升起在旷野上。
朔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掠起萧暥鬓角几缕长发,飘飘荡荡地拂到阿迦罗的脸侧,清凉顺滑的发丝间还带着幽淡的泽兰香。
阿迦罗的呼吸骤沉,揽住他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强势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
带着心心念念之人纵马奔驰在月光下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人生之快意莫当如此了。
他忽然有个念头,不如就这样一路疾驰下去,带着那人远走天涯会怎么样。
就在这时,夜空中一道黑影倏地掠过,是一只鹞鹰。
萧暥心中顿时一诧。玄门的鹰!
*********
神庙外,围观的人渐渐散去。维丹也从人群里退出来。
穆硕没想到他居然也跟着来了,走上去搭了下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维丹,看来阿迦罗这次是认输了。大单于绝对不会允许未来的单于娶一个男人当阏氏。”
“首领也不可完全掉以轻心,”余先生跟上前来低哑着嗓子道,
穆硕满不在意:“草原不能没有继承人。阿迦罗娶一个男子已经是输了。”
余先生摇头,幽声道:“我听说苍冥秘术,即使男子也可以生下继承人。”
穆硕抬了下眉:“先生这是在说笑罢?”
“大夏皇族世代族内通婚,若族内适龄女子不足,他们就会用秘法使得青年男子怀喜……”余先生神色诡秘欲言又止,“不过是要去一个地方……”
“先生多虑了,大夏湮灭已久,”
他们一边走一边开始说着苍冥族秘术的话题。维丹听不懂,也不想听。
他带着几名奔狼卫默默地走了开去。
营帐里,魏瑄用干草给苏苏做了个简单的猫窝,苏苏正嫌弃地挠着草垫不肯进去,帐帘忽然掀开了,带进一阵冷风。
“我可以进来吗?”维丹话那么说,脚已经跨进了帐里,“我睡不着,来看看你的猫。”
今夜阿迦罗忽然放退出了单于之位的争夺。对维丹来说,忽然失去了目标。
阿迦罗选择了星辰和月亮,却把空荡荡的草原和大漠留给了他。
维丹心里憋得慌,想找人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到了这个刚认识的西域青年。
他身上幽淡的宫香,他优雅的举止,让维丹感到和他相处非常舒服。
苏苏显然不买账,白了他一眼,一纵身钻进草窝,给他一个屁股。
魏瑄揉了揉苏苏的脑袋,他心思通透,当然知道维丹的醉翁之意。微笑道:“王子来得正好,我煮了柑橘茶,秋冬可以降燥润喉。”
炉上水声微沸。他用一块棉布裹住壶柄,提起茶壶。
桌案上有两个陶土茶杯,古拙素朴,毫无美感,只有他挽起袖子斟茶的动作优雅从容,让人赏心悦目。
维丹看得不禁有些出神。
“我有马奶酒。你要不要尝尝?”他忽然想起来道。
魏瑄笑:“我不喝酒。”
他还没有成人礼,不能喝酒。
他把茶杯递给维丹道:“我看王子是有心事,想找人说说。”
观人观心,苍冥秘术中有观心术,魏瑄修习尚不深,目前也就只能做到察言观色,见微知著。
维丹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脱口道:“我其实不想跟阿迦罗争这单于的位置。”
魏瑄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霎,道:“王子不想当单于?”
维丹道:“我原本就挺佩服他,拿得起也放得下,以往他是草原第一勇士,父王最看得起他,王庭里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定是将来的大单于,将带领着北狄的勇士们驰骋草原大漠,我那时根本就没有想过有一天父王会让我当少狼主。”
魏瑄眸光深邃:“但我听说,草原上不容许失败。”
维丹点头:“秋狩他没能拿下魁首,之后乌赫出逃,他也没能带回铁鞭,一连的失败打击了单于对他的信任。当然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