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萧暥也已经看到了谢映之。
但是他现在是瞎子,没法招呼步辇停下来,也不能跟谢映之打招呼,否则你怎么看到他的?
萧暥微微一蹙眉,就有了主意。
他面不改色,目光直直掠过了谢映之,然后靠着扶手,捂着心口就开始低咳起来。
就见他蹙着长眉,咳得厉害了,烟蓝色的眼睛都泛起潋滟的水光,脊背轻轻颤抖着,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徐徐滑落肩头,被风一吹,像微凉的丝雨般,拂过曹雄扶着步辇的手背,他的手顿时一搐,难耐的瘙痒。
“快,快停下。”曹雄道。
杨启此时也折回头,赶紧问道,“先生身体不适?”
“无事,陈年痼疾,咳咳……”
杨启赶紧上前给他顺气,一边道:“到了山庄,立即给先生找大夫。”
“不,不必……子睿,子睿那里有……有药……咳。”
谢映之见状快步上前。
其实就算萧暥不来这一出,谢玄首当然有办法。可某人似乎还很会给自己加戏?
他上前愣愣地一把推开杨启,抱着萧暥紧张道,“你们,你们什么人?做什么的?”
萧暥头倚在他肩上,垂落的眼睫如纤长的羽翅盖过一双盲眼,有气无力道,“诸位,诸位勿怪……子睿他……咳……心思单纯……他以为你们……是……是歹人……”
杨启微微一愕,早就听说楚先生的琴侍是个痴人。原来如此么。
曹雄默不作声,目光在谢映之和萧暥之间来回移动。
就见萧暥微微抬头,烟水溟濛的眼睛茫然地睁着,丝毫不能聚焦。
只能用一只手沿着谢映之修长的脖颈摸到下颌,再到眉眼,像真的瞎子一样反复确认似的,“子睿啊,我跟你说过不要乱跑,丢了怎么办?咳咳……”
谢映之似懂非懂地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萧暥心道,谢玄首这是要跟他拼演技啊?
都不是省油的灯。
随即谢映之拿出随身带的小药瓶,倒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放在萧暥的手心里。
萧暥一口吞下,微微舒了口气,‘咳嗽’也立马好了。
还是柚子味,又酸又甜!好吃!
谢玄首真是越来越知道他爱吃什么了!
但旁人看来,这对主仆,一个瞎一个傻,在乱世里也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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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拓从后堂走出来,一身墨绿色的衣袍映着他的满面红光,照例被一群人簇拥着,往临水雅轩的方向走去。
魏瑄一边擦着桌椅一边打量着他,这杨拓辞了官,倒是更加容光焕发了。
“阿稷,愣着做什么?茶。”山庄的主簿道。
魏瑄赶紧收回目光,“哦,我这就去拿!”
他在无相那里学过秘术的易容术,他装作一个山庄的侍从。偏巧,他冒充的那个人名字和他差不多。
他提起水壶,借着给主簿倒茶的机会,匆匆瞥了一眼主簿手中正在登记的礼单。
风雷堂堂主封铁禅八百金,赵尚书家公子赵琦三百金,凉州豪商夏侯恪一千两百金……
魏瑄看了眼,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生辰宴收礼在大雍是惯常,但这礼单却有点微妙。
在大雍朝,士林圈子讲究风雅,生辰送礼很讲究,不仅要体现礼物的价值,还有送礼的人的品味,所以士林圈子送礼一般都是古董字画奇石珍宝,很少直接送金银的,太俗!
可是这份礼单,也太直接了,他粗略瞄了一眼,清一色的银钱,像个账本似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提着空水壶往外面走去。
他刚走到庭院门口,就听到了一片熙攘声,接着是杨拓的声音,“夏侯先生,请,快请!”
魏瑄刚刚看过礼单:夏侯琦,出钱最多的那个!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道,“我刚上山,正好遇到楚先生,就一起来了。”
“原来这位就是楚先生。真是风神秀异,音容兼美啊!”杨拓道,
紧接着魏瑄就听到周围响起一边低低抽气声和叹谓的声音。
什么‘气度飘逸,雍容美仪’什么‘神姿仙貌堪,比晋阳谢先生’……
魏瑄有点好奇了,谢映之他是见过的,这楚先生是何等姿容能和谢映之相比。
随即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道,“在下琴师楚曈,今晚给诸位献丑了。”
琴师?楚曈?!
那声音很低,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敲在他的心上。
那是萧暥的声音!
魏瑄当即撂下水壶,赶紧朝庭院的方向奔去。
斜阳冉冉,湖面上浮着九曲石桥。
湖水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他走在石桥上,仿佛是走在碧色苍穹中的漫天霞光里。晚风徐来,吹得他乌发如云散开,幻色的衣衫流光溢彩。
魏瑄顿时愣住了。
那身段绝对不会错,必然是萧暥无疑。
可他为什么是这打扮?他的眼睛怎么了?
他一只手被人搀扶着,没有束发,乌黑的发丝在晚风吹拂下如濛濛细雨扑面,一双眼睛是雨后青空的远山蓝。
魏瑄心中大异,这……这又是哪一出?
眼看着他们已经走过了石桥,往水榭方向走去。
魏瑄刚想跟上去,才抛出几步,他就站住了。
萧暥这副打扮来这里必然有他的计划,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乱入,只会扰了他的部署。
想到这里,魏瑄神色宁静地捡起水壶。
先沉住气,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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晗泉山庄里宾客和伶人休息的居室是分开的。
曹雄倒是毫不在意,大咧咧道,“楚先生,这时间还早,不妨到我屋里坐坐,我这里带了些西北的特产。”
唔……有好吃的!
“我久居中原,不知西北特产有哪些?”
曹雄哈哈大笑,豪爽道,“鲜鱼!特别鲜,这里可吃不到!”
萧暥刚想说话,手就被谢映之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他不甘示弱,手腕一翻,把谢映之的手反扣在下。两人脸上都神色不动,心照不宣。
萧暥表示:你家主公还没有嘴馋到明知是饵还要咬钩子。
谢映之并不知道此人的身份,可他知道。
既然曹雄邀请他,他想干脆顺藤摸瓜,试探试探他到底来中原是打的什么算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紧接着,就感到谢映之在他手心写了个字。
“慎”
萧暥沉下气。
谢映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四周情况不明,不要妄动。
一旦陷入,就难以抽身了。
他忽然好奇,等等,谢玄首这回带了几个人来?上次撷芳阁,那么大的事儿,结果你就带了苏钰等几个玄门弟子。
这回,该不会一个人也没带罢?
这时就听杨启道,“夏侯先生,楚先生还要准备晚宴的曲目,怕是不方便。如夏侯先生想听曲子,我另外安排乐师。”
曹雄冷冷哼了声,刮了他一眼,“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