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听得戴舟在不露声色之间,便将自己提出的问题反推给了自己,却也不由得稍稍一愣,但他对这几桩案件早已心中了然,当下不假思索,便欲说出心中的答案。
其实,这几桩案件看似扑朔迷离,实则不难判断其元凶,堂上诸位高官却无一不愿吐露实情,实则是因为此案之凶手是妖物之说万一泄露了出去,势必会引起民情沸沸、惶惶不安,到时候长安百姓以讹传讹,说是妖物为祟,祸乱人间,便真的有可能出现戴舟所言“百姓都会吓得不敢出门,整个长安城将变成一座死城”之场景,此事若传到了天子的耳中,再经言官一通火上浇油,天子盛怒之下,相关办案的官员势必难辞其咎……
是以,堂上诸人,谁也不愿背负“妖言惑众,祸乱朝纲”的罪名,明知案情就里,却都不敢明言,就算是沈环,也只是试探性地说了几句模棱两可之语。偏偏是徐恪,这个时候胸中一股牛劲上冲,别人越是不敢说的话,他越是要斗胆放言,直抒胸臆。
徐恪正要开口说话,却忽见门外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个身材略胖、脑袋奇大的身影。那人匆忙走进大堂,见了堂上诸位高官个个都是神色不善,他先前已是慌张不安,此刻不禁愈发地跼蹐失措了起来……
“丁大头,你进来作甚?没见到诸位大人正在商谈要事么!”南宫不语对着那脑袋奇大之人斥道。
那匆忙进来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青衣卫北安平司昔日的掌旗丁春秋,目下他已升任了校尉。此时的丁春秋神情窘迫、手足无措地杵在大堂前,这样的举止显然颇为失当,那丁校尉毕竟是南宫不语的手下,当下,身为北安平司千户的南宫不语立时便出言诘问。
丁春秋定了定神,方才向堂上诸位高官躬身行礼,战战兢兢地回道:“禀南宫千户,门外来了一人,说一定要……一定要见各位大人……”
“混账!”青衣卫都督沈环面色一沉,怒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闲杂人等随意进入?!还不快将此人给我轰了出去!”
那丁春秋虽说是南宫不语的手下,但此地毕竟是青衣卫的议事堂,青衣卫里大大小小的事,按理也都是沈环该管的事。当着赵王的面,这青衣卫都督沈环见手下人如此不知分寸,竟在赵王与众高官的面前遽然闯入,只为禀报一个不相干的人此时要面见他们,他心中自然是不胜恼怒。他心道今日赵王爷亲临青衣卫,堂中就座的大多都是朝中重臣,这赵王爷何等的身份,岂能随意接见寻常人等!你丁大头在青衣卫里真是白呆了十几年,竟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待一会儿等我送走了赵王,第一个就要找你丁大头算账!
“是是是!小的这就叫他出去!”丁春秋见沈都督突然间动了怒,吓得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他偷眼一瞥,见南宫不语铁青着脸,显然对自己今日唐突之举亦甚为不满,心中更是惶恐不安。当下他急忙连连拱手作揖,再也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躬身退出大堂。
“等一下!”这时,堂上却传来了一个清润有力的男子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新任青衣卫巡查千户,同时蒙天子钦点,为此次查案之专案副使的徐恪。
“丁校尉,我且问你,那着急要见我们之人,姓甚名谁?他如此急切地闯入我青衣卫,到底有何要紧之事?”徐恪不疾不徐地问道。
丁春秋本已堪堪步出大堂,此时见自家昔日的主官问询,只得回转身,兀自战战兢兢地回道:
“禀徐千户,他说他姓周,名肩巨,是什么……长安知县,至于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属下倒也……倒也还没来得及问……”
徐恪与丁春秋这一问一答之后,堂上众人又是乍现一番不同的神色变化。那刑部尚书成克中本来就对徐恪面色不善,此际更是乜斜了徐恪一眼,鼻孔冷哼了一声,他有心出言讥讽,但话甫出口,还是咽了回去。
大理寺卿戴舟却低头端起茶盏,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口香茶,好似在思考案情。禁军大总管程万里看了一眼丁春秋,脸上仍是波澜不起、毫无表情。北安平司千户南宫不语虽然眉头微蹙,却只是低头不语。那京兆府尹钟兴鸣听到“周肩巨”三字后,眉梢微微一动,他偷眼看了看高座于堂前的赵王李义,想要开口说话,终于还是忍住了没说……
而此时的沈环再也不是先前的面无表情,他的面色比成克中更为难看,一张原本就红光满面的大脸此时更是紫气飒然一现,只听沈环向着丁春秋怒斥道:
“不长眼的东西!今日赵王殿下在此,与我等商讨京城大案。赵王殿下日理万机,哪容区区一个长安知县擅自觐见!还不快将此人赶了出去!”
丁春秋诺诺连声,正要答应沈都督的吩咐,却见徐恪右手一抬,阻止道:
“且慢!沈都督,稍安勿躁!我听闻那周知县为官多年,颇有清名,他今日着急赶来,必有急事,不如就让他进来吧!”
“你!”沈环气得右手一指徐恪,当场就要发作,但随即强自忍住,他心道今日在赵王的面前,我可不能失了分寸。于是沈环朝李义拱手为礼,请示道:“殿下,案情紧急,这周知县不知为了何事擅闯我青衣卫大堂,殿下要不要见一见此人?”
此刻,堂上众人除了俯首躬身的丁春秋之外,都齐齐望向坐在上首的李义,且看他如何处置此事。
只见赵王李义浅浅地啜饮了一口花雨茶,目光越过众人,忽然望向了坐在沈环下首的京兆府尹钟兴鸣,问道:
“钟大人,那周知县匆忙赶来,是不是为了见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