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无病低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桌下钻过来一位侏儒老者。那老者看模样至少已是古稀之年,须发皆白,满脸皱纹,一双豌豆大的细眼却是炯炯有神。他身高不足四尺,手短脚短,全身上下唯有胡子却生的又密又长,几乎从颌下一直垂到了地面。
徐无病从未见过身高如此矮小之人,何况今天桌下之人又矮又老,一张脸鸠形鹄面,长得其丑无比,偏生一副雪白的长髯,却宛如一注飞瀑,直直地挂到地面,世间凡人若要蓄得这一副美髯,没有数十年之功,怕也是难成。
乍见此人,无病不免心惊,正欲发声询问,却见那长髯老者一边摇动徐无病的裤腿,一边凄声说道:“这位小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可怜我老汉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莫秋雨见那长髯老者衣衫褴褛,相貌丑陋,内心不免嫌恶,正待呵斥,那边已有一名店小二飞快赶到,伸手便要打人:“你这糟老头、臭乞丐!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赶紧给我滚!滚!”
徐无病将店小二的手一挡,从桌子下面将长髯老者缓缓搀起,扶住他往身边落座,回身朝那店小二冷然说道:
“这位老丈现在是我的客人,我请他跟我一起用饭,这里没你的事了!”
店小二朝那双花洞主莫秋雨望去,莫秋雨只得点了点头,小二不情愿地退下。再看那长髯老者,刚刚坐下,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牛肉塞入口中大嚼了起来,吃相之粗鄙较之朱无能更甚,连那朱无能都不觉停下了嘴里的活,座上三人都在那里呆看着老者狂吞猛咽。
长髯老者嘴里不停,刚吃完几块牛肉,又顺手拿了无病的酒杯,斟满后一饮而尽,如此连喝了三杯后,方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酒不是好酒,肉也非好肉,不过饥肠辘辘之时,饮之便如甘醴,食之便如珍馐啊!”
莫秋雨闻得那长髯老者一身怪味,早已没了胃口,索性停杯投箸,轻摇折扇,“哼”了几声,昂首不顾。
徐无病将桌上的几个下酒碟子,内装花生、凤爪、酱瓜、脆藕等食物的,都推到老者面前,温言说道:“老人家,慢点吃,不急”。
长髯老者也不推辞,吃起来如风卷残云一般,桌上的几个碗碟不多时便已纷纷见底,这速度恐怕连身旁的朱无能也自叹弗如。
一旁的莫秋雨实在无法忍耐,本来依照他的性子,此刻早已拂袖而去。但他看看徐无病怀里的那只白狐,还是强自忍住,朝徐无病拱手笑道:
“徐公子,听说你要将那白狐放生。我丛云岛地处江南沿海,是一处海上仙岛、洞天福地,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花草遍地、竹木成林,最是适合那狐羊兔鹿之属生存繁衍,不如你将白狐交与我,让我带去丛云岛放生如何?”
徐无病一时沉吟,不置可否,莫秋雨又道:
“徐公子,下个月便是家母的七十寿辰,家母一生吃斋念佛、放生无数。我将那白狐带去,让家母于寿辰之日当场放生,家母必然心中欢喜。这里有二十两纹银就请徐公子拿去,请徐公子务必成全我这一番孝心啊!”
徐无病当时见那白狐被猎人捕获,即将处于刀俎之上,勾起自己身世之伤,于是不惜拿出自家祖传的玉笛,也要换得那白狐的性命。此刻听那莫秋雨也是要拿去放生,而且放生之地在那海上仙岛、洞天福地,应该更适宜狐类生存。他见莫先生真意拳拳,当下也不便推辞,慨然应允道:
“既然莫先生也是要拿去放生,那自然再好不过,这银子我是万万不敢收的。”
莫秋雨心下大喜,正要伸手接过白狐,蓦地却被朱无能拦住,朱无能道:“不行!大哥,狐狸不能给他!”
莫秋雨心中恼怒,有心强夺,但又忌惮朱无能的神力,心道:“你们不肯给我,无非是嫌我给的银子少了而已,什么拿来放生,不过是待价而沽吧!”于是再次挤出了几点笑容,从胸口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前,道:“咳!朱兄弟这般不舍也情有可原,这样吧,我出二百两白银买你这狐狸,如何?”
这边莫秋雨正洋洋得意,满以为乡下少年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这张两百两的银票必然会诱得他们乖乖就范。那边长髯老者却忽然把手中筷子一扔,大笑道:
“好一个贪财好色的‘铁面美郎君’啊!你明知这头白狐乃神洲大地稀有的名种‘雪里俏’,此狐万中无一,百年才能长出这副成熟的皮毛,此皮毛全身雪白、无一杂色,更奇的是用此皮毛制成的狐裘,穿在身上轻盈如同无物,身处冬日严寒却浑然不知。这只白狐若贩至京城,至少可沽得白银两万两,若是送与皇亲贵胄,恐怕还能换来更大的好处。如今你却假借尽孝之名,哄骗两个无知少年,可笑啊可笑!”
莫秋雨听得此言,脸色瞬间铁青,他愤然起身,怒道:“胡说!这分明就是一只普通的毛皮畜生!我好意拿出二百两银子买去放生,却遭你这般无端诋毁,你若再胡言乱语诽谤于我,休怪莫某人对你不客气了!”
长髯老者笑道:“呵呵,你若诚心放生,这二百两银子我们收下,我等再陪你一道赴那丛云岛将此狐放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