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他对她,同对别的宫妃一样,没有丝毫多余的柔情。
他登基十年,宫中嫔妃不到十人,他并不热衷于后宫美色,一年中临幸宫妃次数屈指可数,几个月不幸一人也是常有之事。
他明面上宣称自己不喜孩子,暂时无意为父,偶尔召一次侍寝之后,便要赐汤药避子,好在先皇嘉顺帝也是这样冷淡之人,朝臣早已习惯,并不觉得多么奇怪。
桑舒婉的日子却不好过,前有皇后兰珮莹鸠占鹊巢,后有太后携幼子虎视眈眈,她一心想生出皇长子来,便设计让一个胆大无脑的妃子去探皇帝的底线,她悄悄买通了敬事房的太监,让皇帝连着两次翻了那妃子的牌子。
那妃子果然以为皇帝对自己有些情意,最后一次侍寝的清晨,她闹小性子不肯服用避子药,还哭哭啼啼往龙床上爬,撒娇求皇帝真的疼疼她,结果被太监强行拖下去,当夜便被送去八百里外的皇家庙宇剃度出家。
此事一出,连桑舒婉在内,宫妃们莫有再敢造次者。
听桑舒婉提起此事,谢萧舟沉下脸,一瞬又想起刚才那个八九岁的小小书生,便冷冷道:“朕确实想要几个嫡子了,前几日,张阁老劝朕,有爵之家无嫡,终究是隐患,何况皇家。”
桑贵妃脸色一僵,皇上说想要嫡子,可是谁都知道,只有皇后生的儿子,才是嫡子。
她怀着巨大的忐忑,试探了一句:“表哥是终于想通了,要跟皇后姐姐好好过日子了吗?”
“孝穆太后生前曾对朕说,不要做先皇那种薄情的人,无论如何,要对自己的发妻好生呵护。皇后毕竟是朕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舍得当真让她枯守一生。朕之前不去见她,是想以十年之期,先尽了对孝穆太后的孝道,再与皇后谈夫妻的情意。这次南巡后,朕便打算带皇后去孝穆太后陵前,说明朕的心意,希望孝穆太后能够谅解。”
说完这番话,谢萧舟忍不住想起那小丫头跟在他身后摔一跤的模样,又想起她初入宫时,小心翼翼笨拙讨好他的往事,眼神噙上一丝温柔的笑意。
当初因为母后一生过得凄苦,他确实气过她,怨过她,口不择言说过一些伤她的话,到如今,气早都消了,这次回京之后,他要同她夫妻恩爱,好好宠着她,抚平她的委屈。
桑舒婉从来没见过皇帝方才那副眉眼带笑的模样,她浑身发冷,强撑着神情不变,用最最温柔体贴的声音道:“表哥放心,孝穆太后是表哥的生母,也是婉儿的姑母,婉儿最晓得姑母的性子了,天下少有的温婉良善人,姑母定然是能够体谅表哥的苦衷,也一定希望表哥后宫和睦,子孙成群的。”
谢萧舟倏地沉了眼,严厉地对桑舒婉道:“皇后乃是朕的妻,是天下之母,后宫的事,你日后为皇后马首是瞻便可。另外,尊卑不可僭越,勿要再叫朕表哥,你应该自称奴婢,回宫以后,尽心侍奉皇后,不可以下犯上。。”
桑舒婉愣住了,半天才回神,面孔惨白:“皇上所言极是,奴婢遵命。”
说完这些话,她闭上嘴,紧紧咬着舌头,才没让自己尖叫失控。
此后的几天里,只要一想起谢萧舟说这番话的神情,桑舒婉便恨不得生生撕碎了兰珮莹。
谢萧舟的皇后本该是她,她才是当初孝穆太后活着的时候,满意的儿媳妇人选。
可恨兰珮莹那个小贱妇横插一脚,先皇嘉顺帝为了讨好那个贱妇死了的娘,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皇后之位。
幸好这十年间谢萧舟对兰珮莹态度冷漠,又把统摄六宫事务的权利交给桑舒婉,让兰珮莹空有皇后之名,实际上宛如废后,桑舒婉才忍住了没有对兰珮莹下手。
一个冷宫废后罢了,既然她不挡路,那留着她显示自己的贤惠也无妨。
现在,一想起回京以后兰珮莹就要真正坐上皇后之位,一想起谢萧舟那日一反常态的温柔眼神,桑舒婉简直要发狂。
她连着两个昼夜没有合上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皇帝回京之前,除掉兰珮莹。
冰清见桑舒婉泡在水里半天没有声息,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轻声道:“贵妃娘娘,该起来安歇了,天色已晚。”
桑舒婉点点头,宫人们便进来伺候她擦身体,正穿寝衣,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声,接着一个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小太监隔着门禀告道:“贵妃娘娘,行宫方才接到泰极宫的飞鸽传书,宫里走水了,万岁爷已经召集人马回宫了,袁公公命奴婢来禀告娘娘一声,请娘娘明日同各位大人一同回京。”
桑舒婉和冰清对视了一眼:“多谢公公来报,赏。”
谢萧舟这次南巡,身边带了几个亲近的大臣,他连这些官员都来不及带上,连夜赶路回宫,可见坤宁宫这场火,势必不小。
从这里回京城,骑汗血宝马需三个时辰,四匹马驾车需要四个时辰,无论皇上今夜如何归心似箭,兰珮莹也没救了。
桑舒婉心里痛快极了,她坐在床边暗笑了片刻,扬声吩咐人备马车,她也要连夜回宫,既然兰珮莹必死无疑,后宫肯定乱成一团,她身为六宫之主,岂可不在宫中。
微熹的晨光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古老京城的宁静,御前侍卫统领沈彦瀚一路打马率先狂奔入城,手中举着象征帝王发令的明黄色龙旗。
“圣上回宫,开宫门。”
泰极宫中严禁骑马,但泰极宫的主人自然是例外。
谢萧舟策马冲入泰极宫,在他的前方,这座承载着大周朝数百年荣耀与历史的宫殿,那些常年不开的厚重宫门,为着帝国最尊贵的男人,一重重次第打开,迎接主人归来。
年轻的帝王骑在马上呼啸而过,挺拔的身姿像一只箭,笔直地射入这座古老而恢弘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