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坤宁宫后墙角落里,隐着两个鬼鬼祟祟的黑影。
小太监点头哈腰:“干爹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几个宫门都被我从外面封死了,那两人绝计逃不出来。”
另一个苍老些的太监问:“引火的材料呢?”
小太监道:“按干爹的吩咐弄好了,一个火星子下去就得烧起来,万无一失。”
他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多少还是怕的,抖抖索索中,手里的火折子差点掉地上。
老太监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富贵险中求。再者说,焉知这不是皇上的意思?说不定就是皇上想让里面这位死,借桑贵妃娘娘的手罢了。”
小太监咽了口唾沫:“干爹说的对,皇上早就厌弃了里面这位,十年不闻不问,若不是有先帝的遗诏,只怕早就废了她了。”
“事成之后,桑娘娘赏一百两黄金。”老太监想着那一片金灿灿,眼冒绿光,“咱爷俩日后跟着桑贵妃伺候,有的是大好前程。”
“干爹英明,桑贵妃花容月貌,凤命所归,早该当皇后了。”
“嘘,噤声,里头有动静。”
*
屋檐下一排橘色的宫灯随风轻轻晃动,微弱的光勾勒出坤宁宫的模糊的剪影。
安姑姑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扶着皇后兰珮莹。
两个瘦削的女子互相搀扶,在这偌大的坤宁宫里缓缓走着,显得此处愈加冷清。
皇后扶着安姑姑的手,走了好一阵子,她才后知后觉地问:“今日怎见不到一个人?”
坤宁宫虽然犹如冷宫,当朝皇帝谢萧舟却也并不曾苛待她,伺候的人手按照皇后品级,一个不少。
只如今是桑贵妃统摄六宫,兼之谢萧舟十年不曾踏足坤宁宫一步,所以这所谓的按制供奉,也只是明面上过得去,内里并不上心,送来的人手全都是不得用的半大孩子,稚气未脱。
安姑姑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块天空:“娘娘,等会子要放烟花呢,宫人们想去看,我便允他们都去了,整日在咱们这儿冷冷清清地捱着,也可怜这几个孩子了。”
皇后“哦”了一声,垂下眸子,不再说什么。
安姑姑见皇后年纪轻轻,却如同九旬老妪一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不管皇后听不听,她絮叨着:“我白日里听小宫女们说,这是富嫔为了给皇上祝寿放的烟花,说是皇上带着桑妃南巡回来了,今晚就歇在红叶行宫。红叶行宫建在半山腰上,视野开阔,放了烟花皇上正好看得见。”
安姑姑咧开嘴讽刺地一笑:“她们为了邀宠,真是什么花样都想得出来。外头争宠争的百花齐放,偏你这正宫娘娘,跟个泥菩萨似的,是个摆设。”
皇后扶着安姑姑的手,无动于衷地站着,心境像一口落满了残叶的枯井。
见她这样,倒让安姑姑心疼了。
皇后未嫁前,原本也是个骄蛮爽快的小娘子,可恨被情情爱爱蒙住了眼睛,在这深宫里,生生作茧自缚了十年。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安姑姑像昔日未出阁那般唤她:“姑娘,咱们也留在院子瞧瞧热闹吧,反正这烟花放上天去,就不归皇帝一人看了。”
皇后摇头,低低道:“回去吧。”
世间再多欢喜,再多热闹,与她何干呢,被所爱之人厌憎的这十年,磨灭了一个女子生而为人的趣,这苦痛,不知道何日何处才是尽头。
安姑姑服侍皇后就寝,轻轻解开金钩上的帷帐放下,帐子上的花纹是象征夫妇和美的并蒂莲。
皇后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并蒂莲中间,脸色苍白如纸,眼睛闭着,呼吸很轻。
安姑姑无声叹了一口气,自去隔壁间休息了。
黑暗笼罩了床上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皇后轻轻睁开眼睛,目光失神地落在虚空中。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无趣的人呢?
很多往事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嘉顺十九年,十四岁的兰珮莹第一次跟随祖母从云中郡进京,此行是为了议亲。
在除夕那日的芙蓉园春宴上,她见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谢萧舟,只是当时,她不知道他是太子。
他一个人在湖边亭子里抚琴。
她不胜酒力想去湖边吹吹风醒酒,远远地听见琴音,好奇间循着声音找到了弹琴的人,看得痴了。
琴弦乍断,琴声止,银色月华之下,弹琴的少年起身离去,眉目如冰如玉,离去前凉凉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明明全是不悦,却又带了七分风流,只轻轻一眼,就把她钉在原地不能动弹,三魂没了七魄。
世间见色起意,大抵如此了。
兰珮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者她什么也没想,她冲着那轻裘缓带的挺拔少年背影追了上去。
尽管那少年一看就是焐不热的石头心肠,但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有靠近的念想。
凭着心中这股子一往无前的蛮劲儿,她差点撞到他背上:“公子请留步。”
话音落地,她人也刹不住了,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屎趴在地上,湖边泥泞,裙子顿时脏了。
谢萧舟终于停下脚步,大约没见过莽成这样的大家闺秀,一向从容沉静的他盯着趴在地上的小娘子,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势不妙,躲在一边看好戏的安逸仿佛慌了,上前扶起小姐,假装抹着眼泪哭哭啼啼道:“今日能来芙蓉园的,全是高门显贵,姑娘你的衣裳脏成这样可怎么办啊,太失礼了,太丢人了,传出去姑娘你还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