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看着血河中央冲他招着手的红衣女人,心头是无尽的凉意……
血河潺潺,血腥味呛进肺里……
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
*
林泓推开美人递过来的酒,俊脸已经染上醉意的薄红。
“喝不动了……喝不动了……”他要走了。
颀长的身影绕过层层轻纱,从阁楼上走下来。
雪色长衣曳地,衣摆绣着浅色暗纹,墨发在窄窄的腰间轻扫。
腰扣上的环佩随着他走路摇曳着。
“林公子这就要走啦?再玩会儿嘛~”
“再玩会儿~”
“多留会儿嘛~”
群玉楼里,千红一窟,万艳同杯。
拦路的美人严妆华服,巧笑嫣然。
“姐姐们就放过我吧。”林泓千难万险才踏出了这温柔乡。
“哎呀林公子,下次再来呀~”
“林公子,下次还点我哟!”
“您慢去嘞~”
各色莺莺燕燕风情万种,追到群玉楼的门口挥着她们的手绢送别林泓。
雕楼里响彻的朱弦玉磬漏出几丝来,灯笼在夜风里缓缓荡漾,暖光流转。
林泓喝了半宿了,醉醺醺的,站都站不稳,远远地给她们挥了挥手,晕乎乎地笑了一下。
姑娘们掩着唇直笑他。
“林公子又不留下来过夜!”一个姑娘嗔道。
“林公子只喝酒听曲、不碰咱们,你又不是不知道。”几位姑娘掀开门帘进去了。
天下人生而逢时,大徵朝正值盛世,海晏河清。
这平阳城是大徵朝的京都,繁华如天市,向来有“不夜城”一称。
城中构造复杂,桥路相接,沟渠纵横,里弄回环。
正街宽阔可容十马齐驱,白日里亦可挥袖如云,等到了夜间,更是连片的亭台楼阁灯火通明彻夜不寐。
灯红酒绿、夙夜笙歌,通宵达旦。
市井生活光怪陆离。
哪怕是方圆百里之外,也能窥见这不夜城宣天的灯火。
城里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什么鲸吸鳌掷、牛鬼蛇神(注1)都盘桓在平阳城里。
富甲一方的林家也在这里落户。
“富甲一方”能有多富?
什么码头、什么作坊、什么茶业、酒业的,只要名号打得响的,可以说都有林家的份儿。
他们做得是天下人的买卖。
林泓正是林家的二公子。
他上头还有个哥哥,开始慢慢接管家里的生意,忙得不可开交。
俗话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林老爷子有了继承人,就想这个二儿子读书考取个功名。
可林泓最厌恶大徵朝官场里的虚情假意、曲意逢迎了,乌烟瘴气的他才不想去。
为了躲做官的事儿,他成日里游手好闲,学来的诗书礼易都拿到风月之地给姑娘们卖弄了。
仗着个高腿长,一张俊脸——当然还有挥金如土的本事,讨姑娘们喜欢得紧。
但他去风月之地也就讨个风雅,和姑娘们说笑喝酒、作词听曲,不像别的纨绔子弟糟蹋姑娘作贱自己。
姑娘更爱他了。
他成功地气住他爹了。
林老爷提着擀面杖追着他打,年近知天命的人能追着跑几条街。
林泓二十有三的人了,这不是让街坊邻里看笑话吗?
可是,林泓一张脸皮特别有本事,好看算一个,长眉星目,俊朗天成,这要是笑起来连春色都要礼让三分,哪位姑娘不为他倾倒?
还有就是特别……特别厚。
任爹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任爹打,我天生皮厚,耐揍抗挨——反正,就是死不悔改!就不做官!
在气死他爹的路上风驰电掣。
什么时候不让我做官什么时候消停吧。
这不,林泓今日又来群玉楼了。
林老爷子气得,没收了他的马车,不准仆人跟着,等他自个醉死在里面得了!
林泓喝完酒出来只好自己摇摇晃晃走路回去。
平阳城的夜灯火通明,只是时值深夜,路上的行人到底是少了。
那些歌声琴音都有一些渺远,让人恍惚。
夏夜的晚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但林泓还是因为酒劲觉得热得慌。
他不喜欢在花楼过夜。反正现在回去也得被爹提着骂。
心念一动,他便拐了个弯,到城野的河里去踩个水,凉快凉快,幕天席地睡上一晚也不是不可以。
城野的河水并不算湍急,月光在里面迸溅。
林泓褪去鞋袜,坐在河边石头上,一双瘦脚泡进去,清凉从脚底窜上来,爽!
凉风习习,水声潺潺,虫鸣切切。
林泓坐在石头上快睡着了,突得,有一只冰凉的手摸他的脚!
为什么说是手呢,因为那手捏了一下,指甲轻轻划过。
林泓一下就醒了,“谁他娘的耍流氓!”
低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河边的水这么浅,谁还能潜水里不成??
林泓以为自己醉糊涂了,可没过一会儿,那触感又来了。
他一个激灵,把脚提了起来,一直盯着水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林泓突然想起了那些个骗小孩的水鬼故事,什么要拖人下去做替死鬼,越想越觉得跟真的似的。
“见鬼了!”他酒都醒了大半,顾不得脚还是湿的,赶紧套上了足衣。
再一抬头,那清澈的河水竟变成了一片血红!
除了水声,四周一片诡异的死寂。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站在河流中央。
河水也冲不走她,整个人和血水融在一起,那血倒像是从她身上流下来的……
她抬起了苍白的手,冲着林泓一下一下地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