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官沉默了很久,然后才叹了一口无比悠长的气,轻声道:“去吧,神的目光在你的头顶。”
安妮笑了笑,走到伯恩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伯恩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甩脱。
他很少接触别人,或者说很少有人愿意接触别人。
他是处刑人,需要他行刑的对象不仅有那些“异端”,还有失控的超凡者们,异端审判所非常笼统地将这些人称为“魔鬼”。
信徒们相信他镇压魔鬼的坚定内心,尊他为圣者。
但沾过鲜血的手总是让人畏惧,好像已经变成了凶器。
别的神父会在主持祈祷之后抚摸信徒们的头顶,他却从不这么做,他甚至不会亲手把圣餐递给圣徒们,因为他看得出那一刻信徒们眼中的嫌恶。
那种嫌恶就像是餐盘中盛的是异端的血肉,而触摸他就像触摸冰冷的蛇那样叫人不安。
渐渐地他也觉得自己身上有一丝血腥气,他把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溪水里给自己重复行洗礼。
他在公开场合接受信徒们的欢呼,却住在偏远的屋子里,没有人愿意做他的邻居,据说因为他杀死过多的恶魔,恶魔们的灵魂围绕着他的屋子,随时准备在他不够坚定的时候扑进他的心里撕咬。
偶尔会有换了肺病的信徒凑上来要求能亲吻他的手心,他们眼里闪动的着期待和贪婪,那些信徒相信能从伯恩手心里舔到死人的血,那被看作是治疗肺病的好药。
所以接触到王女殿下微凉的手,伯恩立刻想要挣扎,就像是被人抓住的蛇。
人只知道蛇的鳞片摸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却从不去想蛇被握住时的惊恐。
可他忽然感觉到王女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一转头,触到了安妮的眼神,王女殿下此刻也在看着他,黑瞳里映出一片烛光的海。
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这么望着他,他从少女的眼瞳里看出了一股如同大海般的悲伤。
伯恩微微愣了下,然后微微握紧那只微凉的手:“不用害怕。”
安妮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其实没有害怕,只是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突然想到,自己会不会是被抛弃的孩子?母亲在生下自己以后,害怕失去锡兰“女巫”的身份,又或者是害怕获罪,就抛弃了自己?
她不敢深思。
他们沿着细而高的黑铁旋梯越走越高,他们下方大海般的烛光逐渐熄灭。
审判官手持黄铜小碗一支一支扣灭蜡烛,他拖着黑色的长袍,就像是一条黑蛇在吞吃光明。最后他走到管风琴边坐下开始演奏,那是一首镇魂歌,就像整整一个军团的天使在云端高唱,如暴雨如雷鸣。可暴雨雷鸣之外,又有隐约的悲伤。
安妮与伯恩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瀑布般的月光扑面而来。
巨大的月轮破开了云层,悬挂在礼拜堂的屋顶,黑色大理石的露台中央插着巨大的黑色十字架。
女人被缚在十字架上,好像在沉睡。她穿着白色的长袍,微风吹来,柔软的织物紧紧地贴在她的身躯上,勾勒出魔鬼般诱人的曲线,但她的脸被月光海明媚,圣洁得不容任何尘埃沾染。
“赞美丰收女神。”伯恩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是魔鬼的躯壳,但把这样完美的躯壳烧毁似乎也是种罪孽。
安妮没有说话,只是脚步轻轻地走向十字架,好像怕把女人从美好的梦里惊醒。
最后他在距离女人五尺远的地方停下了。
就在这时,十字架上的女人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像夏季的海水那样清澈湛蓝,掩映在浓密的睫毛下。
在看到安妮的时候,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你来看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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