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倒退一步。

对视一眼，有点懵。

往常不是这样的，他们过来不仅能搜到钱，还能轻轻松松抓他回去蹲号子。

莉莉跳到地上，把银链子和用剩的银币塞到老爸脏兮兮的兜裆布中。数量不多，都能放下。

她拍拍手，冲警员说道：“请问我爸偷了什么？”

一个警员想了想，犹豫道：“……好像是首饰、钱之类的。”

“你们连失窃财物都没搞清就来抓人吗？”莉莉摇摇头，背着小手笑道：“不愧是南极公爵治下，纪律严明的执法队伍呢。”

“我们有义务保护人类的财产。”

“我也是人类。”莉莉皮笑肉不笑，“两位叔叔，现在我控诉港口有人偷了我的银币，你们去抓吧。”

“别捣乱，小孩！”

“谁捣乱了。”莉莉吼道：“我辛辛苦苦在车站卖水赚的，两个银币，呜呜呜呜……”

她一哭。

街坊就聚过来了。

大家对伊迪斯没有好脸色，可却很喜欢莉莉。小胖团常常照看附近的小孩，把迷路的孩子送回家中，三不五时搞来肥皂边角料，妇女们清洗衣服轻松多了。别提多惹人疼。

看着爆哭的小胖团，贫民区的街坊纷纷朝警员吐口水、扔鸡蛋壳，让他们离莉莉远点。

整治魔王大家举双手双脚赞成，欺负小孩算什么？

不要脸。

真是不要脸。

两个警员连帽子都扶不稳。

情急之下举高火铳，“都别闹，你们这群该死的刁民……搜查，我们要搜查魔王的住所！”

莉莉停止哭泣，拉住伊迪斯小声道：“让他们搜。”

伊迪斯抿住嘴，蹲在路边抓手臂。

老鼠蟑螂全被吓出洞。

警员掀开吊床，直奔伊迪斯睡觉的路灯，熟练地敲开底座……里面只有可怜的两枚铜币和食物残渣。

“不可能。”警员瞪大眼睛，“他以前都是藏这的！”

感情伊迪斯就是个存钱罐啊。

其中一个警员又去搜莉莉新添置的家具，就连火炉里的灰都掏了一遍，真就什么都没有，还吃了一嘴灰。

二人过来，面色不善。

莉莉扣扣手指吹口气，“来吧，看看能不能在魔王的胳肢窝里搜到钱，你们这两只吸血鬼。”

街坊哄笑。

只有男妓才会瞧人胳肢窝。

两人脸色铁青，举手，想朝莉莉挥巴掌，狠狠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小女孩。

但别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莉莉后退一步，从容躲到伊迪斯身后。

魔王直接把对方手拧断，然后又把另一个人抬起的枪管扳弯。契约消减了他的能力，但论力气，依旧是一打十的狠人。

啊啊啊——

警员抱着断手惨叫。

另一个叫嚣着要逮捕他。

从角落聚过来的兔耳人面魔兽发出鸡叫。

四周都是尖锐的嘤嘤声。

波克塔们兴奋了，它们向来喜欢这种番茄酱场景，巴不得魔王大人也对它们这样残忍和粗暴。

伊迪斯脸色阴沉，“不许动我女儿。”

“南极公爵在巴魔契约中许诺，永远不会抓捕我愚蠢的魔王老爸，那么告诉我，你们以莫须有的罪名来，然后在没有搜到任何赃物的情况下要抓捕他……那么，契约是不是就可以作废了？”

惨叫的人不敢叫了。

叫嚣的人面色惨白。

包括街坊在内的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莉莉。

魔王不可怕。

魔王有了军师，才可怕。

小胖团拍拍老爸要吃人的脸，嬉笑道：“太好了，爸，我们可以撕毁契约回老家了，到时候把潘多拉洗劫一空！再把这两蠢货吊死路灯！是时候给南极公爵诚挚的问候了。”

“你……你是谁？”

“你是，是魔鬼吗？”

两人惊惶不已，隐隐知道捅了篓子。

“莉莉·阿斯蒙德，魔王的女儿，但是纯血人类哦，不是魔鬼。”小胖团一本正经说着恐怖的话。

纯黑的发确实和魔王如出一辙。

两个警员抱起火铳就跑，生怕伊迪斯真的挣脱契约的束缚。

他们确实越界了，骑在魔王头上太久，巴比特的警员们都忘记了那份作为一切源头的巴魔友好契约。

四周安静得出奇，只剩风声。

莉莉扫视一眼，知道街坊也在害怕，于是说道：“我们父女只是想讨口饭吃，无意惹事，但是大家也看到了，码头货主克扣我爸工资，半个月日夜不休的劳动只给十个铜币。而那群走狗保镖，竟然还想连这仅有的十枚铜币也要走，报假警来抓他……我可怜的爸爸，自从失去我妈之后就傻乎乎的。”

鳏夫、没妈的孩子。

可恶的货主、狗仗人势的码头保镖，还有不分是非的执法人员。简直比剧场最惨的钟楼怪人还惨，真是闻者落泪。

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人，大人们议论两句，逐渐同仇敌忾。

小孩则越发崇拜莉莉。

她是真的牛批，卖货第一名，怼人从不怕，就连拿火铳的三头犬徽记警员也敢骂。

“莉莉莉莉——”

小萝卜头们围着她一顿闹。

“莉莉莉莉——”伊迪斯也抱起女儿，往空中抛。金眸眯成缝，笑出两颗憨憨的犬牙。所有的不可能到她这里都会变成可能，平凡娇弱的小团子长得不像绝美出尘的粒粒，也不像他，甚至连魔法都不会，但是但是……他却能从她身上看到粒粒才有的东西。

粒粒满身是光。

她的女儿也是如此。

……

叮过血的苍蝇永不收敛，只会变本加厉。

直到它们受到教训——比如看到同伴的尸体被挂到路灯。

冬，凌晨四点。

钟楼发出沉闷的铛铛声，清冷的街道只有老鼠在活动。醉汉躺在路边，打着鼾。镶有太阳花徽记的装饰汽车，驶过贫富交界区的马路。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桑弗洛尔家族的汽车。

大名鼎鼎的太阳花银行，正是这个家族的产业之一。

十二岁的科尔和六岁的弟弟哈里自从塞恩归来，便在当地的炼金学校读书。

学校早上五点开课。

众所周知，炼金术士和魔法师一样不需要睡眠，学生当然也不需要，或者说不该需要。

科尔靠着车窗，还在为昨天学校布置的作业烦恼。

绿色的火焰应该怎么生成……真是毫无头绪。

而小哈里，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

他们是乔·桑弗洛尔的儿子，注定要继承家业。

科尔是乔的夫人所生，哈里则是情妇的孩子。情妇来历很大，规矩森严的桑弗洛尔家族也不得不承认，家族里的其他人看不起哈里，可科尔不一样，他总是很担心这个大大咧咧的弟弟。

滴——滴答——

车顶传来清脆的敲击声。

科尔杵着下巴，不耐烦道：“下雨了吗？”

塞恩冷得要命，巴比特却四季如春。

他讨厌温暖的天气，正如他讨厌潘多拉一年四季都想繁殖的成年人。或许是靠近魔物大陆的原因，这里的人缺乏理性，和野兽一样。

真想回塞恩。

这里的炼金术老师也一塌糊涂。

“没……”司机拉下刹车，忽然没了声。

科尔挤过去看，挡风玻璃上全是浓稠发黑的血。

外面在下……血雨？

科尔下意识捂住弟弟的眼睛，脸色刷白。

熟睡的哈里嘟囔道：“哥，怎么了？到学校了吗？”

……

潘多拉警局消失两名警员。

桑弗洛尔家的人报警，称在春日街中段的路灯发现两具尸体。尸体的重量将煤油路灯的柄都压变形，铁杆布满深深的爪印。

到处都是血。

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干的，但没人敢说。

巴比特的制度对人类很友善，最低工资制度、救济制度、重病无偿收治制度……但这都是建立在压榨魔物的基础之上。所谓繁荣，从来离不开剥削，不过是从压榨同类变成压榨魔物罢了。

曾经隶属南极公爵的私人军队和法律顾问，如今发展成巴比特这个无主之国的护卫队、警察局和执法厅。

他们中的一些人，知道南极公爵的发迹之路以及巴比特繁荣的真正原因。

尽量不去招惹魔王。

但有些人本身就是极端的人类至上主义者，在尝到收缴“赃物”的甜头后，对缺根筋的魔王一再进行压榨。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只有勇者才能制裁的魔王。

潘多拉警局笼罩在阴云中。

高层不停开会，焦头烂额。

抓还是不抓，都是问题——抓的话，他们难道要判魔王死刑吗？且不说魔王无法被人类杀死，他们的人还违规执法在先。那么多目击者，想封口都没门，还会破坏法律的公信力。

不抓的话，难道让人看潘多拉警局笑话？

魔王的女儿可是亲口说过，要抓他们吊路灯。

天知道一个孩子怎么能说出如此恐怖的话……天知道孩子的老爸竟然还照做了。

警局迟迟想不出解决办法。

戴着半掌手套的男人进入警局。

用一个下午，帮他们解决了。

“纵容下属无证搜查、恐吓公民、殴打儿童，破坏巴魔友好契约……”男人摘下眼镜，捏捏眉心，“我看你们活腻了。”

男人的领夹是地狱三头犬——狰狞的犬齿深深咬合，眼睛镶嵌猩红宝石。他气质柔和、举止文雅，但佩戴的饰品却是地狱入口最最凶恶的看门犬。

南极公爵。

切·康斯坦丁。

对魔一族康斯坦丁家最后的纯血子嗣。

他曾有一个襁褓中的弟弟，因缺少母乳而早夭。

没有子女联姻，就放纵生母周旋于贵族名流之间。这些年，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不知有多少，全成了他巩固权力的踏脚石。

“不管你们是庇护赌场还是妓院，亦或是和富商勾结暗地里拉帮结派搞小动作……践踏平民是绝不允许的，这是底线。”他顿了顿，狭长温和的琥珀色眼睛缓缓闭上，“我让你们约束魔王，没叫你们给他撕毁契约的借口，一群自大的蠢货。”

切在警局刑场，亲自开枪崩了两名官员的脑袋，然后把不作为的相关人员做降衔处理，撤离实职。

“我不想再把枪口对准自己人。”

他脱下手套，连火铳一起扔掉。

清理完蛀虫，南极公爵折回办公室拿起旧式魔法眼镜，珍而重之擦过，稳稳戴上。

他很少摘下眼镜。

除非要做的事，有辱这份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