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睡在码头，夜里只有轮船入港的蜂鸣和海浪轻拍堤坝的声音。

雄人鱼游过来露出半个脑袋，果然像伊迪斯说的那样在水中朝她招手，分明指节上布满新旧不一的疤痕，常年在船只周围活动就是这样，不是尾巴中招就是其他地方中招。

螺旋桨可不长眼睛。

莉莉把蓝莓蛋糕扔过去。

她吃了没有牙印的那边，有牙印的那边实在吃不下——伊迪斯真的不讲卫生，莉莉怀疑他身上携带的细菌和病毒比野生蝙蝠还要多，虽然他本身看着就像只大号蝙蝠。

人鱼抓住蛋糕，盯着她色|情地舔了起来。

“有毒……”莉莉没和人鱼接触过，最关键的原因就是这些家伙太骚了，放浪到你根本无法预知底线。

“差不多得了，我才五岁还是个宝宝，你去找别人吧。”

莉莉翻过身，眼不见心不烦。

红尾人鱼笑起来，“啵啵啵——”

吃过东西开心地在岸边游来游去，见莉莉不理它，故意甩尾扬起海水。

还来劲了。

莉莉坐起来拉拉袍子打算跑路，伊迪斯回来了。现在大概凌晨三四点，海岸线浮出亮光，几只海鸥开始在运粮船附近盘旋。搬了一夜货物的魔王回来，揪起调戏女儿的人鱼就是一顿毒打，差点把鳞给鱼剐了，“不准碰我的女人，蠢鱼。”

莉莉，“……伊迪斯，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女人。”

“你姓阿斯蒙德，就是我的。”

好像也没毛病。

身为情|欲魔王阿斯蒙德的眷属，伊迪斯的独占欲一骑绝尘，再加上他少得可怜的词汇量和约等于无的逻辑思维，说出这种话，合情合理。

莉莉耸肩，“我困了。”

咚。

魔王大人把鼻青脸肿的鱼扔回海里，一言不发走在前面。他的身高超过两米，即便慢悠悠踱步，莉莉也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本来喊一句“慢点，等等我”，就能轻松些，说不定还能和其他小孩一样坐到老爸肩上。

可是莉莉向来是严于律己，懒得要求别人的性格。

他走。

她跑。

他走快一点。

她就跑快一点。

很快，小尾巴莉莉跟随伊迪斯进到贫民区，二人七拐八拐穿越主道，进入小巷。狭窄的巷道搭满五颜六色的露天小棚，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住户的锅碗瓢盆。

她像穿越红外线一样垫着脚，猫着腰。

伊迪斯则无所顾忌地将东西踢到一边，也不嫌脚趾疼，是的，魔王大人到现在都没学会穿鞋。

原本只有鼾声的巷道里忽然乒乒乓乓，跟打仗一样。

熟睡的居民发出抱怨，见是伊迪斯，又愤愤堵住耳朵翻身。

莉莉呼口气，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伊迪斯和过街老鼠的唯一区别就是，他太大、太猛，普通人根本杀不死，也就没法喊打喊杀。

魔王在死角停下。

这里有盏废弃路灯，锈迹斑斑的灯柱斜靠墙壁，封死的窗户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他抓着墙壁缝隙像大壁虎一样爬到上面，极熟练地倒挂，翅膀慵懒地包住自己。

莉莉，“……”

不愧是你。

大蝙蝠。

莉莉不指望他给自己找睡的地方，使着小胳膊小腿爬来爬去，最后终于找到两个牢靠的支点，将捡来的破帆布栓好。

黑发女孩爬上简易吊床。

肉唧唧的小手交叠在肚子，这个睡姿，就很像死人入殓。

父女俩。

一个上死刑台一样吊着自己。

一个死了似的，直接采用尸体的睡法。

分不出谁更阴间一点。

明明即将天亮，但莉莉却觉得夜漫漫无边。脚臭、鼾声、老鼠啃噬残渣……咳嗽、翻身、含混不清的浓重口音……轮船蜂鸣、火车哐哧、小汽车在石板路上噔噔噔……所有的声音和气味都太陌生了，她闭上眼，想象自己仍在月季盛放的塔楼，但没有卵用。

莉莉呼口气，睁开眼。

泛白的天空，照出伊迪斯漆黑的羊角。

他也没睡，金色的眼睛掩在翅膀破洞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莉莉吓得差点翻过去。

“你干嘛！”

“……哼。”伊迪斯哼一声，动动翅膀，薄唇紧抿。

“你到底要干嘛？”莉莉坐起来，捡块碎石扔他，“知道这样会吓死人吗？”

“我给你的蛋糕，为什么喂给蠢鱼？”

“……我不吃有牙印的。”

“那是我给你的！”伊迪斯瞳孔缩成小点，一激动，直接从路灯摔下来，哐哧一声，把地都砸得震两震，“我给你的！”

莉莉很想揪住羊角来个过肩摔。

但伊迪斯看起来真的很生气，不对，超级生气，尾巴尖都开始冒火了。

莉莉抱住手臂，垂眸，很快肩膀便一颤一颤的，声音也带着浓重的哭腔，“妈咪说过，不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

“我难道不该听妈咪的话吗？”

“…………”

“爸比，妈咪要是知道莉莉不听话，会难受吗？”

三句话层层递进，直接把伊迪斯整哭了。

黑色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魔王大人昨晚打工回来，到现在都没洗脸，泪水混着灰尘蜿蜒出一条条分明的痕迹。

又惨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