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霍初春出声的那一刻开始，池婉心里就已经明白她是要说些什么了。

能让霍初春心甘情愿的主动说出这些话，这无疑是一个往好方向转变的开始。

池婉没有打断少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她安静的，仔细的聆听着。

“嫂子，我其实不是这个家里的孩子，是娘从田里把我捡回来的……”

“那是一个下雪的大冬天，我被放在一个竹篮子里，就盖了一张小小的被子……”

“从小到大，从娘到大哥二哥，全都瞒着我这件事。可是村子的人这么多，还有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婶子们，其实我从五岁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霍初春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里倒是没有多少悲伤。

漫长的十年时间，她已经完全接受了她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

她只是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想要跟别人倾吐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这种紧张而害怕，又忍不住亲密的心情，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与此同时。

霍初春在说话时，还轻轻的，摸了摸她右脸颊上的暗红胎记。

指尖下能摸到雪花膏的滋润，以及平滑的肌肤。

没有任何丑陋凸起的痕迹，却在霍初春的心里，留下了至今都鲜血淋漓的伤口。

恐怕她的亲生父母之所以会抛弃她，也是因为她这个与生俱来的可怕胎记。

霍初春在说完这些之后，稍稍停顿着，等着池婉的反应。

而池婉表现的很平静。

没有对这件事情一丝一毫的错愕。

“嫂子，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惊讶的人变成了霍初春。

她在黑暗中侧转了身体，一双清亮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池婉。

这一句“知道”。

不仅仅是知道霍初春是捡来的孩子。

更是知道，他们没能瞒住霍初春，知道她已经得知她的了身世。

这是一种双重含义。

“嗯，我知道一些。”池婉温柔的声音响起，“小春，不仅我知道，连你大哥，或者是说这个家里爱你的人，全都知道这件事。”

霍初春再一次陷入了震惊。

家里人……

全都知道……

她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像是理不清的毛线一样杂乱无章。

但是池婉的心里，却对这个家里的困境很清楚。

霍初春明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在十年间都绝口不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是不希望霍南川和张月娥他们担心。

霍南川和张月娥他们，明明看出来霍初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在看到她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之后，不忍她伤心，也配合这演戏。火山文学

他们都为了让对方好，欺瞒着对方。

实际上，却又在彼此的心里，留下了解不开的疙瘩。

时间越长，这个疙瘩也就越大。

以至于可能一辈子的时间，都没办法解开来。

“怎么会……既然大哥都知道了……为什么不跟我直接说……”

霍初春彷徨无措着，哪怕是躺在被窝里，她都感觉到四肢微微的发凉。

池婉从被子底下，缓缓地伸手过去。

她轻轻的握住霍初春的手腕，安抚一旁抚摸着她的手背。

“小春，我们先不想这些。嫂子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觉得嫂子我，跟你们是一家人吗？”

“当然是！”

霍初春想也不想的点头。

她如同一头温顺的小绵羊，被池婉前领着，跟着她的意识转变。

“嫂子，你是大哥的妻子，而且你们感情那么好，当然是我们的家人。”

霍初春振振有词的如此说道。

她甚至反过来还担心着，怕池婉以为他们没把她当做一家人。

池婉却直截了当的反问，“可是我跟你们之间，跟你大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这和血缘有什么关系？我们以家人住在一起，一起生活，都对彼此很好。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是一家人你分给我，我分给你——”

突然的。

霍初春的话，戛然而止。

她脑海里思绪浮动之间，似乎明白不了什么。

池婉见状，无声的勾唇浅笑了下。

她接着霍初春话往下说。

“小春，你说的很对。我们是一家人。”

“所谓的一家人，跟血缘是没有关系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

“我一个嫁进来才一个月的人，是一家人。你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五年，更是一家人，真正的一家人。”

相似的话语，从霍初春自己嘴里说出来，再听从池婉嘴里说出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霍初春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敲击着。

一下一下。

跳得好快。

其实这些道理，她全都是明白的。

她只是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这个时间上遗弃亲生孩子的冷血父母之余，竟然也还有将捡来的孩子，也当做自己亲生孩子对待的父母。

甚至，他们对她，比对亲生孩子都还要更好。

“可是……我……我……”

霍初春嘴唇颤抖着，连眼神里，也是一晃一晃的。

“小春，没有那么多可是，你和我们就是一家人。”

“家人之间是相亲相爱的，也是会争吵发脾气的。你看之前，我和你大哥，不就闹脾气了。”

“所以你不用那么约束自己，开心的时候就笑，不开心的时候，就可以的发脾气。要是霍冬至惹你烦了，你就可以大声骂他。”

说到这里。

霍初春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

屋子里紧张的氛围，也随之消散，变得轻松而亲昵。

霍初春的眼神里闪着一抹淡淡的水光，又忍着唇边的笑意。

她说道，“二哥很照顾我，我不觉得烦。”

池婉在依稀的光线之下，看到少女又哭又笑的神情，彻底的安心了。

她也算是完成了霍南川的嘱托。

没有辜负了霍南川哪怕又酸又涩的难受，却还是将床铺让出来的割舍。

夜色。

越来越深。

小屋的说话声，还在继续。

“小春，你知道霍冬至这个名字，是怎么起的吗？”

“娘说，二哥的生日在冬至那天，所以爹用二十四节气取的名字。”

“可是娘捡到你的时候，也是冬天，却把你取名叫做初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

“初春初春。过了初春，就是真正的春天了。春天可以种粮食，还会漫山遍野的开花，多好的季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