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度尼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种族的语言。
他用属于他自己的种族的方式和同族进行交流,并不是依靠喉舌和胸腔的震动发出声音,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交流方式在特定的情况下能够被人类捕捉,并被误解为一种固定的发音。
可那些声音更像是交流的附属产物,就像木柴烧尽已经留下灰烬,人类试图依靠那些灰烬的形状破译他们的语言。
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人类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认识到他们的语言排列毫无规律可言。
他们的语言当然有规律,只不过人类找错了他们之间的交流的表现形式。一阵闪光、一颗星辰坠落、一个猛然消失或者突兀出现的黑洞、从天而降的洪水,这些都是他们的语言。
当然,他们有着更为精简和直白,并且绝对不会在传播过程中有所损耗的语言。
他们用意识进行交流。
每一次交流,交流双方向对方传输过去的想法都携带着大量的信息:这段话背后所包含的一切文化背景和一切科技背景,交流者本身对于这些文化背景和科技背景的理解,交流者说这句话时他自身所使用的思维方式和逻辑。
简单来说,当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可能只告诉对方一个词,love,而对方在接收到信息后不会将love理解为“爱”,而是直接理解了“love”在其自身文化环境中的一切含义,并且精准地理解了说话的人究竟想要表达哪种意思。
不要小瞧一个“love”中所蕴含的信息量。
love是一个名字,也是一个动词,在释义上为简单的“爱”,但在文化上,这个词包含了大量的潜台词:一种智慧,一种美德,一种仁慈,一种权力,一种理性,一种忠诚,一种状态……而每一个潜台词的背后,同样也包含了要完全理解这个词汇所需要的信息量。
所以说得再简单一点——他们之间的交流通常只会向对方的意识传播一两个词汇,而这一两个词汇里有着无比庞大的质量,能轻易塞爆一个人类的大脑。
这种交流方式的完美是毋庸置疑的,没有误解,没有损耗,最美妙的是即使是第一次交流,他们也能完美地理解对方的习惯性用语。
比如人类之间有些人说“操^你”其实是“你好”的意思,但另一些人却会觉得“操^你”是句骂人的脏话。
不经过很长时间的相处,没有足有的宽容和理解,这两种人得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大略习惯对方的表达方式。
亚度尼斯没怎么和同族交流过。
……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些同族对他的态度太奇怪了。
……怎么说呢……反正他每次试着和对方友好地交流一下的时候,对方要么就是拔腿就跑,要么就是迫不及待地凑过来和他**……
同族们的眷族和仆从差不多也都是这两种反应。
唯一一个反应不太一样的是尤格,他没有主动去找尤格,是尤格自己主动找上来的。
对方找上门来的目的竟然是鼓励他多搞一点同族。
亚度尼斯:“……”
你认真的?
认真的。
那搞你行吗?
……妈的。还真行。
*
艾伦说话有点词不达意,还絮絮叨叨的,经常一句话讲完忽然切换到了另一件事,讲完这件事之后才想起来刚才讲的事没讲清楚,赶紧又重复一遍刚才讲过的上一件事,然后才接着继续往后讲。
就算亚度尼斯很享受和人对话,艾伦的语言能力也实在是让这种享受大打折扣。
和伊薇交流时他就很愉快,尽管脑子不太聪明,还有点迟钝,然而伊薇是个讲故事的好手,清楚自己该在特定的情节用哪种语气讲话,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并且她很能拿捏好戏剧性和现实性的平衡。
她的思想和行为模式让亚度尼斯学到了很多,还有她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同样也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
和同族进行交流时实在太简单便捷了,最重要的是,这种交流方式才符合他的本能,离开人类社会的时间一久,亚度尼斯就不太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和其他人交流了。
伊薇过来的时候,他还只能勉强露出一个真实的微笑呢。
但现在他掌握的更多。当艾伦频频看他,亚度尼斯调整了一下自己坐姿,给了艾伦一个认真倾听的表情。
艾伦呼吸一错。
他的脸飞快地涨红了,躲躲闪闪地避开了亚度尼斯的眼神,又是尴尬又是紧张,一幅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样子。
亚度尼斯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想等艾伦恢复正常,可这情况愈演愈烈,艾伦逐渐显出如坐针毡的不安来,双眼乱晃,左躲右闪,吭吭哧哧的说不出话。
“艾伦?”亚度尼斯低而和缓地询问道,“你感觉还好吗?”
“我只是,我只是,”艾伦磕磕绊绊地说,“我能理解你可能有些习惯上的——”他憋了好久,“——习惯上的不介意——和人来这一套,但我、我不太能接受——”
他瞟了亚度尼斯一眼,亚度尼斯还在用奇异的眼神凝视他,唇边带着些微的恬静笑意。
艾伦犹如落水鸟般狼狈地别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