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什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醒过了。
这种清醒的意思是说,尽管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上,他依然对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他也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伊薇就坐在他对面,过于纤瘦的身材让她就算将全部体重都放在了沙发上,也没能将柔软的沙发垫压出一个稍微明显一点的凹陷。
如果不是好孩子一边哼哧哼哧地急喘,一边把前肢搭在她的腿上,乔什敢说伊薇不会在沙发上留下丁点痕迹。
她就像一片羽毛。
好孩子献媚地朝着她狂甩尾巴,跃跃欲试地想要攀爬上沙发。伊薇并没有严厉地拒绝和呵斥,反而还在抚摸他的脑袋和脊背——在好孩子看来,这无疑是允许甚至鼓励,它表现得更兴奋了,唾液接连不断地从他拖出来的舌头上滑落,浸湿了伊薇的裙摆。
伊薇能够感觉到空气中愈发凝滞的气氛。
但有些事最艰难的就是,如果你不在一开始就明确地拒绝或者至少表现出抗拒,而是怀着“也许事情不会发生到最严重的地步”、“可能这只是我的错觉”、“对方其实没有恶意都是我神经过敏”的想法,决定忍耐,决定先静观其变。
那么事情越是往后发展,你就越是难以坚持强硬的态度。
伊薇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她的面部肌肉已经开始微微抽搐,而这还是在她身为一个演员,有着相当优秀的心理素质和表情管理水平的情况下展示出来的东西。
也许这件事发生之后我的演技还能更提升一个层次,她有些不着边际地想,出于自我安慰和侥幸心理,她依然保持着较为乐观的态度。
但……但乔什给她的感觉一直都很不对劲。
她一直都害怕和讨厌她的经纪人,这个秘密她谁也没有告诉,包括她的每一任心理医生。
伊薇知道,乔什知道她怕他。
她觉得乔什其实相当享受她对他的敬畏和恐惧,享受他塑造出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的成就感,享受将她的声誉和前途都拿捏在手中的感觉。
“……我很遗憾,乔什。”伊薇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憋出这句话来,她尽可能将自己的表情调整成最合适的那种:温柔的,体贴的,充满尊重而又毫无怜悯的。
她说:“我非常确定那个女孩儿一定会后悔,和你约会的那段时间是她距离好莱坞最近的时候。我是说,如果你们的故事真的能够继续下去,没准你能让她成为一代巨星……”
伊薇的话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她盯着乔什,而乔什盯着好孩子。
我就是她的替代品。我就是那个金发碧眼的替代品。我就是那个啦啦队队长的替代品。这个念头回荡在伊薇的脑中,仿佛一记重锤。
乔什对她做了什么?他对那个拒绝他的初恋做了什么?!
好好想想,伊薇,好好回忆一下乔什在那些派对上说过的话,他有说过后来发生的事情吗?他提到过那个啦啦队队长未来怎么样了吗?能把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一直牢记到现在,他没可能不继续关注对方的情况的……该死,那个啦啦队队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她的生活还好吗?她有没有固定的工作?她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过得幸福美满,还是她的整个一生都因为在中学拒绝了一个大胖子的示爱而穷困潦倒?
伊薇很努力地让自己往更好的方向去思考,但乔什的状态,乔什的表现,乔什和她说话时含情脉脉的语气,还有这些年来乔什偶尔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细节,都让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往最坏的方向联想。
那个啦啦队队长……
她还活着吗?
又或是她的尸体被埋在地下的深处,地面上的人们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搜寻后放弃了她,她的父母在绝望的嚎哭后打起了精神开始新的生活,而她,仅仅是因为中学时拒绝了一次可笑的求爱,美好的未来便由此远去。
也许她已经在无人知晓中腐烂了。
*
“你不去救伊薇?”亚度尼斯问。
“凶手还不会马上动手。他不是冲动犯罪型的,他需要一个详细的计划,考虑到方方面面。”布鲁斯耸肩,“我预计他会在半年或者一年后行动,除非在此期间有什么事情强烈地刺激到了他。我会持续关注伊薇·凯拉,投资她的新电影当做关注她的借口。”
亚度尼斯咳嗽了一声。
布鲁斯挑起了眉。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离开喜马拉雅吗?”
“古一法师偷走了你的手账本。”布鲁斯忍着笑说,“你能在五年时间里把古一法师折腾得不折手段也要送你离开,这点你可没我厉害。”
潜台词无非是“我就知道怎么掌握烦人的分寸”。
古一法师赶他走不是因为他烦人,而是因为古一命中注定的弟子和继任者马上就要来找他了。
“乔什捡到了我的手账本。”亚度尼斯说,“我在笔记本上施加了一些魔法。只有心里有某种强烈欲.望的人才能看到它和翻开它,然后……”他没有继续往后说。
他所施展出来的魔法总会产生一些变异,魔法最后产生的效果永远和魔法书记载的效果有着,可以说是相当的一段差距。
这也是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导师指点迷津的最大原因。
布鲁斯几乎要猛地起身了,但他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