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一扇门,她推开过无数次。
在春天、在秋天,休息的时候,繁忙的时候,推开那扇门便会踏入截然不同的世界。
白茫茫的世界没有时间的概念,和时间同样无限的空间不受有形之物束缚。裂痕斑驳的石座悬浮在虚空之中,旁边有时候会站着和神明面容相似的少年,有时候会出现笑嘻嘻的精灵,手里拿着奇怪的锡杖,敲人脑袋时会发出邦邦的声音。
被敲到脑袋的神明也不恼,在麻之叶笑容温柔的注视下,神明总是脾气出乎意料地好,一点也看不出他欺压可怜下属时的样子。
更多的时候,白色的空间里没有其他人,随着她向前迈开步伐,跨过分隔两个世界的门槛,空白的世界在脚下延伸开来,从无形化为有形,线条和色彩如枝桠抽长,眨眼就会变成寝殿造的庭院,或是如水墨弥漫,重现再造出地面上的某个景象。
石座的扶手很宽,沈渡坐在扶手上,问托着下巴的神明:“今天是什么?”
这是两人之间一个很简单的小游戏。
和伟大精神融为一体的通灵王无处不在,本体待在伟大精神最高自治区的同时,他的意识投影正穿越世界,注视着地面上的生灵万物。
从那实时反馈的无数影像中,在他现在注视着的诸多事物里,他最喜欢的景色是什么——
今天是风沙滚滚的宏伟峡谷。
石座消失了,沈渡发现自己站在陌生的大地上。太阳高悬空中,好像一个炽白的洞。远处的地平线在热浪中起伏着,低矮的灌木丛在风沙中簌簌摇动,方圆百里不见任何建筑物的影子,尽是绵延起伏的丘陵和山石。
“这是过去的影像。”
她转过头,披着斗篷的帕契族祭司像只笔挺的苍鹰,收拢翅膀站在她身旁。麻仓叶王朝她笑了笑,低头时,银色的五芒星耳环轻轻晃了晃。
今天——过去的太阳很烫。
“我们要去哪里?”
麻仓叶王抬起手,斗篷垂下荫蔽将她拢入其中,被太阳晒得发热的衣物上染着熏香焚尽后的气味,皮革质地柔软冰凉,贴到脸颊上时感觉软软的。
“不远就是帕契族过去的村子所在的地方,梅萨维德。”五百年前的太阳底下,麻仓叶王的眼瞳映出一种漂亮的棕红色。像鹰一样锐利明亮的眼神,说出接下来的话时变得柔软,垂下的眼睑遮去傲慢的锋芒。
“我想给你看看,我这一世居住过的地方。”
悬崖峭壁间别有洞天。如同石桌一般巨大的山顶下,石头砌造的平顶房屋鳞次栉比,看起来就像隐藏在沙漠和峡谷之中的古老都市。
天气炎热的时候,人可以睡在平顶的房屋上。夕阳沉入红色的大地,寂静的夜晚笼罩下来,银河慢慢亮起灯光,在五百年前的夜空中清晰可见。
晃着脚坐在屋顶边缘,脚跟轻轻抵着石壁,上面隐约残留着白昼的余热,太阳的温度随翻卷的风沙渐渐散去,沈渡蜷起脚趾,抬起头。
她看着夜空,看了好半晌。
“就像发光的盐粒一样。”
繁星多如海沙,没有灯光的大地沉默着,人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安静下来。
“发光的盐粒?”麻仓叶王含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个形容倒是第一次听说。”
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明明就很像。”
“哪里?”
“那里。”她指向银河,“一看就像某个人打翻了盐罐。”将厚而雪白的盐全部洒了出来,洒到漆黑的夜幕上。
麻仓叶王不置可否。
“但是,”她顿了顿,抬起眼帘。
五百年前的星河倒映在眼中煜煜生辉。
沈渡轻声说:“确实非常漂亮。”
只要抬头仰望星空,她就会想起某个人。
以为不会再相见的那段时间,被梦中的火海折磨时,只要她看向夜空中的星辰,所有可怕的痛苦都会短暂地失去锋利的棱角。
就好像他还在她身边的时候一样。
现在她明白了,这份心情和思念是相互的。
千万光年外的星辰静静闪烁着。她无声地将头靠到旁边之人的肩膀上。
“你经常坐在这里?”
“偶尔。”麻仓叶王朝她的方向侧了侧头,棕色的长发扫过她的面颊耳廓,触感稍微有点痒。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周围没有其他人,过去的影像里只有他们两人。但他压低声音说话的举动,就好像现在真的是夜晚一样。
“这里视野最好,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没有必要的窃窃私语,让她的耳朵变得有些烫。
她应了一声,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像要把脸埋到宽大的斗篷里藏起来。
“……怎么了?”在黑暗中,麻仓叶王的感官依旧敏锐。
“没什么。”她低声说,“只是挺喜欢现在这样的。”
哪怕只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起,她就觉得很满足了。
而且——
“能了解到你过去的事,总感觉很高兴。”她离开他的肩膀,微微抬起头,“千年的时间很长。”
长到她无法从感情上明白体会。
“以后像现在这样,每天都从我过去的记忆中取出一部分。”麻仓叶王抚上她的脸,皮革的手套宽大柔软,他用手指蹭蹭她的眼尾,微笑着说:“一千年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
“……诶?”
“不会无聊的。”麻仓叶王告诉她,“千年的时间没有你想的那般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