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重叠的人群中,穿着狩衣的身影似乎忽然顿了一下。
然后,麻仓叶王在那个瞬间转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
两人的视线隔着大厅遥遥相遇。
旁边有人在笑,有人在抱怨家里的杂事,还有些人在低声细语,各种各样的声音重叠、交融、缠绕、像密密麻麻的线头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但只要找到其中唯一重要的那根线,轻轻一扯。
海水没过所有声音,热闹无比的大厅陷入空白的寂静。
好像坏掉的收音机终于找到正确的频道,杂乱无章的音质忽然清晰——
阿渡重新低下头,欲盖弥彰地端起一杯酒,同时在心里想:
……不,算了,你还是别看了。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对视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却烫了起来。
阿渡在心里默念:别看了,快把头转回去。
然后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过了好一会儿,落到身上的视线才终于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好事吗?”藤原家兼眯起眼眸。
麻仓叶王笑道:“并无。”
筵席过半,雪还在下,舞台上的舞者换了一批,被风吹斜的雪片追逐着舞者飞旋的衣摆,大厅内的空气热了起来,不知是盆里的炭火烧得太旺,还是喝下的酒水过于暖和。
阿渡的身边东歪西倒地趴着两三个人,她勉勉强强端起酒盏。
“我见过你。”旁边忽然斜过来一道身影,那个人眯起眼睛,脸上带着酒意熏出的绯红。
“你,”对方打了个酒嗝,不太平稳地伸出手指,“你是跟在麻仓叶王身边的那个谁。”
“哦?是吗。”阿渡笑道,“但我好像没见过你。”
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官员,被她这么一说,那个人立刻就急了起来。
喝倒第四个受害者之后,她眼前的屏风好像也出现了重影。
阿渡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麻仓叶王的身影,周围的人已经喝得不省人事,因此倒没有人受到惊吓忽然跳起来。
“你喝太多了。”穿着狩衣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下,“这个酒有那么好喝吗?”
她撑着头,朝他笑道:“……那你要尝尝看吗?”
酒喝多了之后,世界变得轻飘飘的。
手里的酒杯被人拿走了,她扯住那个人的袖子,将别人的衣服抓得皱巴巴的。
“你想溜出去吗?”那个声音问她。
阿渡慢慢松开手:“……溜出去?”
“是的。”他微笑道,“偷偷溜出去。”
筵席还未结束,没有人发现在座的宾客中少了两个身影。
雪还在落。新月后的第四日,月亮浅如夜空中的一个指甲印。
“偷溜出去不能坐牛车。”她肃然道,“必须步行。”
麻仓叶王:“为什么不行?”
阿渡用「你行不行啊」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因为哪有翻校门出去后打车的道理。
不行,必须用跑的。
与宴会一墙之隔的世界只剩下落雪寂静的声音,平安京的街道霜白一片,热闹喧嚣渐渐在背后远去,无尽的夜色像无人知晓的地图一般铺展开来。
“你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当然能。”
“那我们现在在哪?”
“……”
她停下脚步,往雪上一踩:“以后,这条街,就叫三条大路,所以我们现在在三条。”
跟在她背后的声音不置可否。
“然后呢?”
“然后我们左拐!”
“为什么是左拐?”
“……因为我想左拐。”她仰起头,“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
这个人一定是在看她玩笑,要不然他为什么总是在笑。
阿渡被气到了,她要单飞。
“我要单飞!!”她大喊。
“单飞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一个人回家的意思。”
“你要怎么回去?”
她被问住了,忽然难过起来。
“抱歉,我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阿渡摇摇头:“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道歉。”
正月是很重要的节日,在她的家乡,无论多远,人们都要回家团聚。
她叹了口气:“我现在的情绪会影响到你的,你还是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雪好像终于小了一些。
“没关系。”麻仓叶王顿了顿,轻声道,“就算是负面的情绪,那也没关系。”
星星点点的雪花从夜空飘落,银白好似镀着月亮的光辉。
麻仓叶王伸出手,拂去落到她发梢上的雪花。
阿渡抬起头,眼神格外专注,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
阿渡眯起眼睛:“现在的气氛,是我想的那种气氛吗?”
他轻笑一声:“你今天喝太多了。”
“一点都不多。”她下意识反驳,随即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街道,“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下做这种……”
视野忽然一暗,阴影垂落下来,大阴阳师抬起手,将她笼罩在狩衣的宽袖内侧。
零零散散的雪花飘到狩衣上,沿着朱红的细绳滑落。
外面的世界消失了。平安京的街道,飘雪的夜空,夜空中的月亮,忽然都在那一刻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这个人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眼尾微微上挑,狭长的轮廓并不锐利,古典中带着几分别致的美感,温柔地半垂眼帘时,会让被注视的人忘记周围的所有事物。
她靠着他的胸口,讶异地仰起脸,麻仓叶王恰好在那一刻微微低头——
落到唇畔的雪轻柔细腻,温热得让人心脏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