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周边出现了严重的旱情,贺茂川以东是流民聚集的地方。”麻仓叶王语气微缓,“你下次不可只身前来。”
他好像回答了她的话,又好像没回答她的话。
她很想道谢,不知怎的又觉得此时开不了口。
阿渡思考片刻,脑中忽然有个念头一闪,好像在那个瞬间明白了什么:“最近京城里的鬼变多了,也是因为旱情的原因吗?”
“正是如此。”
“那……”
麻仓叶王言简意赅:“跟我来。”
她不知道麻仓叶王要带她去哪里,但总觉得如果不现在立刻答应的话,对方就会反悔似的,于是赶紧跑到麻仓叶王身边。
焦黄的野草拂过衣袖,离开前,阿渡鬼使神差般回过头,朝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晃晃的阳光中,屋檐的阴影下盖着一张破烂的草席,一只绿头苍蝇晃晃悠悠飞了几圈,慢慢爬到枯瘦如柴的脚踝上。
……那个画面印在她的视网膜上,鲜明到近乎残酷地留在她的脑海里,直到牛车驶入京城的街道,她才倏然回神。
麻仓叶王有工作在身,回到京城后,两人没有直奔皇宫,反而在陌生的气派宅邸前停了下来。
阿渡跟在麻仓叶王身后,庭院的方向传来悠扬的乐声,空地上搭建着华丽精致的舞台,几个身穿曳地长袍,头戴面具和金冠,手拿山吹花枝的舞者踩着鼓点慢慢起舞。
他们可能来的不是时候,聚集在庭院的贵族公卿正在举行宴会,有说有笑的声音忽然一止,在座的宾客像人偶一样,动作整齐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坐在上席的老者眯了眯眼睛,看起来和藤原赖清有几分相像,应该正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哦,这不是麻仓叶王吗。”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对麻仓叶王直呼其名,心里忍不住惊讶了一瞬。
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无数双眼睛落到站在她前面的大阴阳师身上。
“冒昧来访,还请恕我失礼,藤原家兼大人。”
阿渡眨了一下眼睛。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然后,麻女的声音在记忆里响了起来。
藤原家兼的女儿是前代天皇的妃子,这位妃子诞下了皇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天皇陛下。藤原家兼现在不仅是藤原家的家主,傀儡天皇的祖父,更在朝中担任着摄政一职,用权利遮天形容也毫不为过。
“让我们直奔主题吧。”藤原家兼似笑非笑道,“你今日忽然来访,可是为了京城周边地带的旱情?”
“正是。”
虽然还没有到赤地千里的地步,但不断朝京城涌来的流民,以及数量渐渐增多的「鬼」,这些都昭示着今年旱情的严重。
“可是,保护京城是阴阳师的工作,不是吗。”
宾客中,有人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
藤原家兼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笑声立刻消失了,空气变得沉重起来,台上的舞者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只剩下妆点舞台的树枝光秃秃地立在原地。
藤原家兼漫不经心道:“朝廷供养你们这些阴阳师,正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您说得没错。”麻仓叶王声音平淡,“守护这个平安京确实是我们阴阳师的职责。”
“那么……”
“但是——”
他直起身,狩衣宽大的长袖垂到身侧。
“阴阳师只能做到驱鬼,在鬼出现之时,用咒法将其净化除灭。”
“鬼这种生物出自人心。”麻仓叶王微笑着说,“而我们阴阳师,并不能阻止鬼的诞生。”
“治理旱情,安抚人心,那是朝廷的工作。”
“……”藤原家兼的表情好像细微地抖动了一下,如同水面泛起愤怒的涟漪,但他很快就将那点情绪的波动藏得滴水不漏。
“你一直在说的鬼,我并未见过。”他缓慢道。
“在座的人中,也没有人见过你口中所谓的鬼。”
仿佛没有忍住似的,麻仓叶王轻笑一声。
“那么,你想看吗?”
风华绝代的大阴阳师,御前失仪时也依然从容优雅。
他微微侧眸,看向在座缩成一团的贵族公卿。
“你们想看吗?”
麻仓叶王语气温柔:
“生自人心的鬼,究竟是怎么一副模样。”
……
毫不意外地,他们被请出去了。
大门砰的一声在眼前关上,重获自由后,她第一时间伸出手,朝宅邸里面的人比了个不太礼貌的手势。
“你在做什么?”
阿渡转过头,离开宅邸后麻仓叶王的状态看起来好多了,脸上的笑意不再带有冰冷锋利的棱角,甚至还有闲暇关心她莫名其妙的举动。
“我在……”她绞尽脑汁,“表达感情。”
“什么样的感情?”
阿渡沉默片刻,选择诚实:“……鄙夷之情。”
“你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掉脑袋吗?”
“只要你不说出去,我还可以胆子更大一点。”
麻仓叶王不置可否:“你就这么讨厌他。”
“你在开玩笑吗?”她睁大眼睛,“那个什么藤原家兼,刚才明显是在为难你吧?”
她又不瞎。
夕阳落在街道上,铺开赤色的光影。垂着御帘的牛车停在不远处。狩衣宽大的身影慢慢停下脚步。
“你的意思是,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余晖将阴影拉长,停在前面的人微微侧首。
阿渡有些奇怪地看了麻仓叶王一眼:“那不是当然的吗?”
“我不站你这边,还能站谁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