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京城空有「平安」之名,实际上妖魔鬼怪横行,是不折不扣的魔都。”对面的人垂下眼睑,语气温和平缓。
“因此一旦到了晚上,不论是寺院还是寻常人家,都不会给叩门的人开门。”
她隐约明白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能确定门外的是人是鬼。”
牛车的车轮碾过石子,在寂静中蹦出一声细响。
麻仓叶王抬起眼帘,似乎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你其实不应该相信我,谁知道我是人是鬼,心里怀的是善念还是恶意。”
“……我确实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回答说,“但我知道你比外面的恶鬼更加厉害。”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变得真实了些。
“那么,你不害怕吗?”
“现在害怕也晚了,”她叹了口气,“我已经上了贼船。”
背后靠着车壁,她稍微坐直了些:“而且我已经选择相信你了,作为成年人,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负责?”麻仓叶王玩味地摩挲着这个字眼。
“你觉得人需要为自己的信任负责吗,哪怕信任的人辜负了你的期待?”
“……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她老实地承认,“我选择相信一个人,和那个人真实如何无关,信任只是我出于个人的判断做出的选择,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后果也由我自己承担。”
麻仓叶王嗯了一声:“有趣的说法。”
她更正对方的评价:“也是危险的说法。”
麻仓叶王弯了弯眼眸:“不现在跳车逃跑吗?”
“不了,外面太冷。”她真情实感地说,“今晚请务必收留我。”
“你还是太信任我了。”
“但我现在能信任的……也只有你了。”
说完这句话后,连她自己都没料到的孤寂感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
因为她意识到现实确实如此,她今天在偌大的平安京东奔西走,到了晚上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差点还成了恶鬼的盘中餐。
心脏忽然酸涩不已,她讨厌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情绪,赶紧掩饰般地拨了拨落到颊边的碎发,换了个她早就应该提起的话题。
“现在是哪一年?”
对面的人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很体贴地没有多问。
“现在是永延元年。”
她很快意识到她问错了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不记得平安时代的诸多年号对应的是公元的哪一年。
如果是明治、大正这一类的年号还好,以前的天皇动不动就更换年号,平安时代的四百多年间少说也有几十个年号。
于是她换了个提问的方式:“迁都至平安京已经多少年了?”
对方很快告诉了她答案。
“已经有一百九十三年了。”
公元794年,桓武天皇将首都从长冈京迁到平安京。如果说现在是一百九十三年后,那么就应该是公元987年。
距离她生活的二十一世纪,足足有一千多年。
她坐在原地,愣了好久。
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麻仓叶王抬起御帘,两人下车之后,那些侍从弯身行了一礼,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在她的注视下牵着牛车渐渐远行,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
“我们到了。”
麻仓叶王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发现两人站在占地宽广的宅邸门口,奇怪的是这座宅邸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屋舍沉睡在平安京的夜色里,里面听不见一点活物的声息。
“是不是后悔了?”
“我没有。”
她嘴硬地这么说着,跟上对方的步伐。
跨过大门的瞬间,玄关的方向忽然亮起灯火,唰啦一声,融开了寂静的夜色。
……她悟了,原来这就是平安时代的声控灯,而且还是听到脚步声就会亮起的那种。
原本空无一人的玄关,木门自动向两侧打开,侍女模样的身影从门后浮现出来,
“您回来了,叶王大人。”
“这是我的式神。”
于是她又懂了——这是平安时代的AI管家。
她用崇敬的眼神看向麻仓叶王,就在这时,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绕过侍女模样的式神,一瘸一拐地朝两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只黄褐色的虎斑猫比她见过的任何野猫都要瘦小,走路的样子仿佛在避免将身体的重心过多地压在一只脚上,大病初愈的模样明明十分吃力,但它还是固执地朝麻仓叶王走了过来。
终于走到麻仓叶王面前时,那只虎斑猫的尾巴,像小小的旗帜一样竖了起来。
她微微弯下身,仿佛遭到暴击无法承受一般,紧紧捂住心口。
……好……好可爱!!
她在心里疯狂挠墙。
那只虎斑猫蹭到麻仓叶王脚下,绕着他慢慢走了几圈,微弱地,小小地,张开嘴巴叫了一声:
“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