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遇大事之时,反应各不相同。
有慌乱无措的,有大呼小叫的,有浑不在意的,也有沉稳冷静的。
张静虚属于最后一种人。
明明他心中已经警惕,脸色却丝毫不见异常,反而先是看向老人的小腿,十分关怀的问道:“刘老叔的伤势如何了?有没有敷一些消炎的药?”
老人面色低沉,半晌才漠然道:“死不了,不劳费心。”
张静虚哈哈一笑,道:“您这脾气够冲的啊。”
说着微微靠近一些,弯下腰俯视老人小腿,仔细观察腿上的绷带,装作好奇问道:“这是谁给您包扎的?手法看起来挺利索嘛。”
‘利索’二个字,他故意加重语气。
老人下意识把小腿往回收,语气明显更加的低沉,道:“张捕头若是闲的没事,老夫可要躺下修养了。”
张静虚再次哈哈一笑,道:“您老这话可不对,张某怎能是闲的?我可是专门前来,向您讨教棺材的事……”
这一次,他故意把‘棺材’两个字加重语气。
老人微微叹息一声,漠然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神情十分冷漠,明显不欲交谈。
虽然老人表现出抗拒姿态,但是张静虚仿佛浑不在意,反而笑呵呵走到那口棺材前,佯装随意的拍了一拍。
意味深长的道:“说来也是奇怪,这口棺材看着挺眼熟,如果张某没记错的话,今天早上我似乎刚刚见过吧。并且……”
猛然他温和的语气一变,眼神刹那间闪烁森然,厉声断喝道:“并且张某记得很清楚,这口棺材已经炸成了碎屑。那么刘老叔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现在它又完好无损出现了?”
“是因为你的技术足够高吗,可以在半日之内重新打出一口棺材?”
“又或者这口棺材根本不需要打造,它自己进行修复如同诡物一般复活……”
“刘老叔,回答我。”张静虚暴吼如雷,满脸冷厉之色。
猛然他从怀中掏出‘仙石’,托在手中微微一举,再次暴吼道:“回答我,回答我,刘老叔,你别逼我动手。张某实在不愿意,亲手打死一个曾经有功的老卒……”
曾经有功的老卒!
这最后一句话说出之后,原本漠然的老人明显一震。
仅在刹那之间,忽然泪流满面。
“老卒,老卒,我是有功的老卒……”泪水何其汹涌,滑落老人脸上沧桑的沟壑。
他颤巍巍从凳子上站起,颤巍巍的走到棺材旁,然后,颤巍巍的伸出手。
再接下来的动作,像个年轻小伙在抚摸情人,只见他满脸都是痴迷,泪水变的更加汹涌。
忽然他转头看着张静虚,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嗬嗬’低笑。
明明他满脸是泪,笑声却那么渗人。“张捕头啊,想听听一个老棺材匠的故事吗?”
张静虚眼神冰冷,沉声道:“只要你愿意说,张某保证愿意听。只不过,听之前我先做点事……”
说着手掌微微向前一送,‘啪’的一声把仙石拍在棺材上,冷笑道:“这口棺材让我很是厌烦,张某先用宝物镇它一镇。”
老人摇了摇头,像是莫名伤感,道:“没必要如此……”
张静虚却再次冷笑,淡淡道:“张某一生行事,唯独稳健二字。”
说话之间顺手又探进怀中,掏出一株苍翠欲滴的小草。
他把小草拿在手里微微一摇,顿时一股暖流吹拂而出,两片嫩叶轻轻摇曳,扫清整个屋中的阴冷。
扫清阴冷之后,手掌再次向前一送,这次却把小草也放在棺材上,和仙石一起共同进行镇压。
这番举动表明,果然足够稳健。
然而老人满脸苦涩,再次叹息着摇头,道:“老夫说了,真没必要如此。”
张静虚徐徐突出一口气,意味深长的道:“您老人家一口一个老夫,这可不像是普通百姓的言辞。其实今早我便在猜测,您怕是有过一段辉煌的过往……”
说着一停,继续又道:“聊聊吧,刘老叔,刚才你问我想不想听棺材匠的故事,现在张某已经做足准备可以倾听。您看见了没,我稳健的很。”
稳健的很?
老人下意识看向棺材,目光望着镇压的两件宝物,忽然口中第三次叹息,像是喃喃自语的道:“确实够稳健啊,真的够稳健,只可惜,为什么不是当年……”
张静虚微微一怔,皱眉道:“你说什么?什么当年?”
哪知老人已经闭口,似乎又准备沉默。
但是仅仅片刻之后,这位老人再次出声,语气像是回忆,神情也分明在回忆……
“我在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跟我说过,棺材,是阴床,坟地,是阴宅。”
“人活着的时候,住的房子是阳宅。”
“人死去了之后,葬的地方是阴宅。”
“坟地是宅,棺材便是床,尸首躺在床中,享受死后安眠。”
“所以自古以来,人们并不厌恶棺材,反而十分重视,把它叫做寿材。”
“甚至官场中人有个规矩,见了棺材属于喜庆之事。比如某个官员出巡,恰恰遇到有人出殡,那么不管这个官员的品秩多高,他必须规规矩矩的下轿行个礼。”
“关于这个下轿行礼,你们官场中人也有说法,叫做路祭,路遇当祭。”
“并且官员在行完路祭之后,要十分郑重的掏出一份钱来,算做遇见棺材的谢礼,赠送给出殡人家作为答谢。”
“而出殡人家则会齐声高呼:出门见棺,升官之喜。还请官人让路,送别亡者下宅……”
“官员等的就是这句喊,听完之后不管他官位多大都会靠边让路,并且再次郑重行礼,言辞诚恳的说一句:本官,祝亡者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