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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阎婆大闹郓城县 朱仝义释宋公明

朱仝,雷横坚执不受,把来散与众人--四十个士兵--分了,抄了一张执凭公文,相别了宋太公,离了宋家村。

朱,雷二位都头引了一行人回县去了。县里知县正值升厅,见朱仝,雷横回来了,便问缘由。

两个禀道:"庄前庄后,四围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实没这个人。宋太公卧病在床,不能动止,早晚临危。

宋清已自前月出外未回。因此,只把执凭抄白在此。"知县道:"既然如此……"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动了纸海捕文书,不在话下。

县里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张三处说开。那张三也耐不过众人面皮;况且婆娘已死了;张三平常亦受宋江好处;因此也只得罢了。

朱仝自凑些钱物把与阎婆,教他不要去州里告状。这婆子也得了些钱物,没奈何,只得依允了。

朱仝又将若干银两教人上州里去使用,文书不要驳将下来。又得知县一力主张,出一千贯赏钱,行移开了一个海捕文书,只把唐牛儿问做成个"故纵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连的人尽数保放甯家。

且说宋江他是个庄农之家,如何有这地窖子?原来故宋时,为官容易,做吏最难。

为甚的为官容易?皆因那时朝廷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非亲不用,非财不取。

为甚做吏最难?那时做押司的但犯罪责,轻则刺配远恶军州,重则抄扎家产,结果了残生性命。

以此预先安排下这般去处躲身。又恐连累父母,教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各户另居,官给执凭公文存照,不相来往,却做家私在屋里。

宋时多有这般算的。且说宋江从地窖子出来,和父亲兄弟商议:"今番不是朱仝相觑,须官司。

此恩不可忘报。如今我和兄弟两个且去逃难。天可怜见,若遇宽恩大赦,那时回来,父子相见。

父亲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银去与朱仝,央他上下使用,及资助阎婆些少,免得他上司去告扰。

"太公道:"这事不用你忧心。你自和兄弟宋清在路小心。若到了彼处,那里有个得托的人寄封信来。

"当晚弟兄两个拴束包里。到四更时分起来,洗漱罢,了早饭,两个打扮动身,--宋江载着白范阳毡笠儿,上穿白缎子衫,系一条梅红纵线绦,下面缠脚衬着多耳麻鞋宋清做伴当打扮,背了包里。

都出草厅前拜辞了父亲。只见宋太公泪不住,又吩咐道:"你两个前程万里,休得烦恼!

"宋江,宋清,却吩咐大小庄客:"早晚殷勤服侍太公,休教饮食有缺。

"弟兄两个各跨了一口腰刀,都拿了一条朴刀,径出离了宋家村。两个取路登程,正遇着秋末冬初。

弟兄两个行了数程,在路上思量道:"我们却投奔谁的是?……"宋清答道:"我只闻江湖上人传说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名字,说他是大周皇帝嫡派子孙,只不曾拜识。

何不只去投奔他?人说他仗义疏财,专一结识天下好汉,救助遭配的人,是个现世的孟尝君。

我两个只奔他去。"宋江道:"我也心里是这般思想。他虽和我常常书信来往,无缘分上,不曾得会。

"两个商量了,径往沧州路上来。途中免不得登山涉水,过府冲州。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两件事不好:癞碗,睡死人床!

且把闲话提过,只说正话。宋江弟兄两个不只一日来到沧州界分,问人道:"柴大官人庄在何处?

"问了地名,一径投庄前来,便问庄客:"柴大官人在庄上也不?"庄客答道:"大官人在东庄上收租米,不在庄上。

"宋江便问:"此间到东庄有多少路?"庄客道:"有四十余里。"宋江道:"从何处落路去?

"庄客道:"不敢动问二位官人高姓?"宋江道:"我是郓城县宋江的便是。

"庄客道:"莫不是及时雨宋押司么?"宋江道:"便是。"庄客道:"大官人是常说大名,只怨帐不能相会。

既是宋押司时,小人引去。"庄客慌忙便领了宋江,宋清径投东庄来。

没三个时辰,早来到东庄。庄客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子坐一坐,待小人去通报大官人出来相接。

"宋江道:"好。"自和宋清在山亭上,倚了朴刀,解了腰刀,歇了包里,坐在亭子上。

那庄客入去不多时,只见那座中间庄门大开,柴大官人引着三五个伴当,慌忙跑将出来,亭子上与宋江相见。

柴大官人见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称道:"端的想杀柴进!天幸今日甚风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想之念!

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答道:"宋江疏顽小吏,今日特来相投。

"柴进扶起宋江来,口里说道:"昨夜灯花,今日鹊噪,不想却是贵兄降临。

"满脸堆下笑来。宋江见柴进接得意重,心里甚喜。便唤弟兄宋清也相见了。

柴进喝叫伴当收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后堂西轩下歇处。柴进携住宋江的手,入到里面正厅上,分宾主坐定。

柴进道:"不敢动问。闻知兄长在郓城县勾当,如何得暇来到荒村敝处?

"宋江答道:"久闻大官人大名,如雷贯耳。虽然节次收得华翰,只恨贱役无闲,不能彀相会。

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没出豁的事来;弟兄二人寻思,无处安身,想起大官人仗义疏财,特来投奔。

"柴进听罢,笑道:"兄长放心;劫遮莫做下十恶大罪,既到敝庄,俱不用忧心。

不是柴进夸口,任他捕盗官军,不敢正眼儿觑着小庄。"宋江便把杀了阎婆惜的事一一告诉了一遍。

柴进笑将起来,说道:"兄长放心。便杀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库的财务,柴进也敢藏在庄里。

"说罢,便请宋江弟兄两个洗浴。随即将出两套衣服,巾帻,丝鞋,净袜,教宋江兄弟两个换了出浴的旧衣裳。

两个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庄客自把宋江弟兄的旧衣裳送在歇宿处。

柴进邀宋江去后堂深处,已安排下酒食了,便请宋江正面坐地。柴进对席。

宋清有宋江在上,侧首坐了。三人坐定,有十数个近上的庄客并几个主管,轮替着把盏,服侍欢饮。

柴进再三劝宋江弟兄宽怀饮几杯,宋江称谢不已。酒至半酣,三人各诉胸中朝夕相爱之念。

看看天色晚了,点起灯烛。宋江辞道:"酒止。"柴进那里肯放,直到初更左右。

宋江起身去净手。柴进唤一个庄客提盏灯笼引领宋江东廊尽头处去净手。

便道:"我且躲杯酒。"大宽转穿出前面廊下来,俄延走着,却转到东廊前面。

宋江已有八分酒,脚步趄了只顾踏去。那廊下有一个大汉,因害疟疾,当不住那寒冷,把一薪火在那里向。

宋江仰着脸,只顾踏将去,正在火薪柄上;把那火里炭火都薪在那汉脸上。

那汉吃了一惊,惊出一身汗来。那汉气将起来,把宋江劈胸揪住,大喝道:"你是什么鸟人!

敢来消遣我!"宋江也吃了一惊。正分说不得,那个提灯笼的庄客慌忙叫道:"不得无礼!

这位是大官人最相待的客官!"那汉道:"''客官!''客官!''我初来时也是''客官!

''也曾最相待过。如今却听庄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无千日好!

''"却待要打宋江。那庄客撇了灯笼,便向前来劝。正劝不开,只见两三盏灯笼飞也似来。

柴大官人亲赶到,说"我接不着押司,如何却在这里闹?"那庄客便把了火薪的事说一遍。

柴进说道:"大汉,你不认得这位奢遮的押司?"那汉道:"奢遮杀,问他敢比得我郓城宋押司,他可能!

"柴进大笑道:"大汉,你认得宋押司不?"那汉道:"我虽不曾认得,江湖上久闻他是个及时雨宋公明,--是个天下闻名的好汉!

"柴进问道:"如何见得他是天下闻名的好汉?"那汉道:"却才不说了;他便是真大丈夫,有头有尾,有始有终!

我如今只等病好时,便去投奔他。"柴进道:"你要见他么?"那汉道:"不要见他说甚的!

"柴进道:"大汉,远便十万八千里,近便只在你面前。"柴进指着宋江,便道:"此位便是及时雨宋公明。

"那汉道:"真个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汉定睛看了看,纳头便拜,说道:"我不信今日早与兄长相见!

"宋江道:"何故如此错爱?"那汉道:"却才甚是无礼,万望恕罪!

''有眼不识泰山!''"跪在地下,那里肯起来。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

"柴进指那汉,说出他姓名,何处人氏。有分教:山中猛虎,见时魄散魂离;林下强人,撞着心惊胆裂。

正是:说开星月无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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