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里总是头晕目眩,还惧冷,多亏柳枝多方照顾,和凤夕商量着弄进了上进的木炭,方才度过了寒冬,这日卿卿趁李商隐睡下,便悄悄的起身,披了一件出风毛的夹袄,将剩下的霞帔珠子穿好,用包袱包起来,明日托柳枝送给那家。
卿卿伸个懒腰,准备上床休息,却听见李商隐的一声种种叹息,倒将她唬了一跳,忙回头看,发现李商隐不过是梦里发癔,心中不禁叹了口气:“义山,我知道你心里不快,连梦里也这般放心不下么?”如是想着,解下夹袄,睡下不提。
眼见东风回暖,柳枝生发,又是一年旖旎好春光,卿卿此时身上已经大好,从书信上得知姐姐鸾夕已经被安王接走,再无回天之力,倒是也有书信相通,信中说安王也还以礼相待,其余姬妾都被安王辖制的小心翼翼,不敢有非分之行为,倒也相安无事。心中便也稍安,因见李商隐一冬就赋闲在家,陪伴身侧,此时又不断催促李商隐快快进学。
杨氏此中也来寻过几次生事,都被柳枝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一来二去,连李商隐也瞧出了些端倪。
李商隐虽不放心,可也着实怕耽误了学业,毕竟等夏令一过,新一届科举又要兴办,左右只有这一个出路,若是再不谋得一官半职,恐怕卿卿在这府上更难相安。只得硬着头皮和在家等待分派的令狐绹一同出外游学。令狐绹也体恤他们二人,一个月之中倒有半个月在家中进学。
安王府邸。
这一日春光艳好,安王府中又多植桃花,安康公主受邀前往,本不愿来,但惟恐凤夕记挂着鸾夕,又有永道士相托,少不得宣她一起前来。
李溶依旧是往常一身素色章服,笑吟吟的迎上前来,亲昵的揽上安康公主,笑道:“阿姐好大的架子,左请又请的,好容易请来了您的大驾。”说着伸手指向一片桃花,道:“我这府里的桃花,可还喜人?”
安康依言望去,几束桃花傍水而生,果然红的密密匝匝宛若云霞,白的数数零零恰似堆雪,正是:“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便笑道:“果然连曲江的桃花,也多有不及,看着桃花流水,倒让我想起了《桃花源记》,‘夹岸数百步,落英缤纷’之美。”
李溶闻言,一双俊眼眉飞色舞,引众人到一处小厦安坐,因道:“今儿有此美景,不能没有美人佳曲作陪。”说着拍拍手,凤夕凝神看去,果然,鸾夕盛装之下,抱着古琴从桃花之后姗姗而来。
只见她身着嫣红织锦抹胸裙,身披五彩撒花蝉翼纱,一头乌发,尽是珠玉点缀。一身绫罗,环佩叮当,只衬得她面如桃花,眼若秋水,更加娇羞动人,只是身量似乎清减了许多。凤夕见她穿的富贵,容色也还甚好,顿时安心,向着安康公主微微垂了垂首。安康公主也是去了一块儿心病,忙笑道:“这不是我的鸾夕么?果见溶儿会调教人,把个鸾夕调教的更甚三分了。”
鸾夕款款向安康公主行了一礼,复又走到姐姐身前,颔首行了一礼,凤夕笑吟吟的去扶她起来,却见她一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凤夕与她姐妹,心意本是相通,就在旁人尚未察觉之时,早已心领神会。她不敢太露,只得暗暗忍了伤心,重重地握了握鸾夕的手。
鸾夕看了姐姐一眼,轻轻挣脱开手,抱琴坐在琴凳上,轻拨琴弦,方才张口唱道: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
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
正是一首卿卿唱过的《陌上桑》,听到此处,凤夕禁不住“吓”了一声,因怕人知道,忙用绢子掩住嘴,却是欲盖拟彰,安康公主虽是莫不关系的坐着,背后却渗出一丝冷汗。这鸾夕的《陌上桑》同卿卿的简直如出一辙,连同那语调、声线,甚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与她极为神似。鸾夕虽然与卿卿一母同胞,容貌相似,可是一静一动,性格相差甚远,此时这《陌上桑》一出口,令人恍然间觉得是卿卿正在吟唱,连凤夕都有些区分不开。
一曲终了,鸾夕抱琴行礼,垂首嘴角含笑,可眼神中的哀意却是越来越浓。连安康公主都看出了三分,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李溶把鸾夕调教成卿卿的样子,可是为了宣怒于我?”
忽听安王拍手笑道:“好!阿姐觉得如何?”说着笑意之中隐藏了一股子狠意:“可惜这琴只不过是我府上的寻常之物,若要是换了名琴锦瑟,这歌曲可要更胜三分了。”说着仰起头目不转睛得看着安康公主:“你说是不是?阿姐?”
安康公主笑道:“是。”说着不动声色得看了凤夕一眼,示意她不要造次。
只听安王笑道:“我今儿倒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趣事,阿姐可还记得弟弟七岁那年的故事?”
安康何曾知道他说的是那件事,便笑道:“溶儿从小便是鬼灵精怪的,此时又想起那件促狭的事儿了?”说着拿起绢子,轻轻按了按嘴唇。
李溶起身,看着一树桃花,嘴角溢满笑容:“皇姐贵人多忘事,那年从暹罗进贡了一只文彩辉煌的金孔雀。”
安康猛然想起这件事来,嘴角的笑容变得不自在起来:“皇姐年岁越长,倒是不记得了。”
李溶轻笑一声,道:“父皇喜欢,我们几个兄妹自然是喜欢的紧。弟弟当时年幼,还未及得向父皇讨要,便被太子殿下抢先一步讨了过去。”
安康默默点了点头,末了方道:“是。我倒是记起来了。”
“皇姐一定还记得,太子殿下到了晚上就急上窜下得寻他的孔雀,却怎么也寻不到了,连一根翎毛也不见踪影?”李溶冷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说道:“姐姐可知那只孔雀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