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看着他循规蹈矩的行完礼,此时露出笑颜,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浮起笑容:“你叫我好想,这多少时日了,叫人寻不上你。”
李凑微微一笑:“我要诚心躲着,谁也寻不见的。我自有我的去处。”
王德妃紧紧得抓住李昂的手,给他使了个眼色,:“轻声唤道:“陛下。”
李昂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但他还是开口道:“凑儿,你若是愿意回来,我还是愿意封你为皇太弟。”
李凑笑得朗然:“我连皇帝都不做,做什么皇太弟?”说着做了个揖:“恕我山野村夫,口无遮拦。”
王德妃见李昂皱起眉头,忙压住他的手,柔声对李凑说道:“漳王殿下,你回来是为何?”
李凑抬起头,俊朗的脸上浮起浅笑:“阉党害我祖父,害我兄长,如今还是掣肘陛下,臣弟回来,是协助陛下肃清阉党,重整大业。待事成之后,必将功成身退。”
一些话说的掷地有声,清清明明,让王德妃不禁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羞得面红耳赤,她低声对李昂说道:“陛下,臣妾是妇人之心,是臣妾多虑了。”说着脸上露出释然得笑容:“陛下!您说的对,漳王永远是您的好弟弟。”
李昂禁不住起身,动情的走下台阶去,扶起李凑俯下的身子,含泪道:“凑儿!”说着拉住他的手:“皇兄不该怀疑你。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你这些年飘零在外,为了避嫌于我,可是,我有何面孔在你面前自称为朕?”
李昂微微一笑:“陛下!您是天子,奉天承运。臣弟必将勉力辅佐,死而不休。”
八月
“七月初七夜,未央雅会,敬请义山大驾。
乐天居士”
李商隐看着白居易的帖子,心中陡然升起万千壮志:“乐天居士若是能够赏识于我,我的诗文可见是有了声名。”细想之来,又不免惴惴不安:“想那乐天居士,还有同赴会的樊川居士、王尚书等人,俱是当代诗坛大家。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学子,却应邀厚颜赴会。是否有些莽撞?”心中如是想着,辗转反侧,竟然不得入睡。
第二日,顶着乌黑的眼眶,去同令狐绹共进早餐。
柳枝吩咐着小丫头们将早餐呈上,一眼瞥见李商隐的黑眼圈,便俯身仔细瞧了瞧,少不得打趣道:“义山,你怕是一夜未睡吧?”说着禁不住莞尔:“别说是你,就是他,收帖子的不是他,他还为义山激动地一夜睡不安稳。”说着指着令狐绹:“一个劲儿拉着我,硬要跟我谈义山此去之事。”
令狐绹脸上露出哂笑:“柳枝,你消停上一会儿,难道还有人当你是哑巴不成?”柳枝儿一撇嘴,自去给二人打上白粥。
令狐绹白了她一眼,方才对李商隐道:“义山不必挂怀,有志不在年高,你的才学,不在那些人之下,明日一去,必然是惊艳四座。”
李商隐闻言,讪讪地一笑:“义山见识浅薄,不敢与白乐天等人相提并论。”
令狐绹摇摇头:“你可不许露怯。”
柳枝儿将白粥腾地放在令狐绹的面前:“吃吧!堵上你的嘴。”,回头笑对李商隐道:“怕什么,叫我说,义山就是年轻,十年之后,他们说不定还不及义山!”
未央宫始建于秦,即秦朝章台宫。毁于在西汉末年王莽篡汉时,在东汉初年重建。东汉末年,流寇入城,长安再遭重创。前赵时代再次修复未央宫,后虽屡经战乱,却一直在修复使用。直到北朝魏、周时代。隋定都大兴,即汉长安城。几经沧海桑田,几经周而复始,到本朝初再次修复,被归入北苑。元宗时,毁于战乱,再无力休憩,渐渐脱于禁苑,成为一片瓦砾荒芜,供文人墨客凭吊。
令狐绹着小子驾车,将李商隐送出城外,城东北二十余里,便是白乐天相约之地。白乐天在此处设茅庐一处,治童仆数名,专供饮酒作诗,宴乐所用。
“西上秦原见未央,山岚川色晚苍苍。云楼欲动入清渭,鸳瓦如飞出绿杨。”当年的“安康未央,长毋相忘”如今已变为瓦砾一片:高高的石台上,全是断壁颓垣。从那破败的高屋建瓴、斑驳入云的鎏金金丝楠木柱上,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的龙凤章纹。
草木丛生,藤萝蜿蜒,一片繁芜,唯有几丛木槿,灼灼其华,花开如锦,团如云霞。可惜天时将暮,这朝开昔谢的木槿花,已然即将败落。李商隐极目望去,心中禁不住叹了口气:
“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
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
“好诗!”话音刚落下,只见一个身着碧色圆领夏袍衫的青年从断壁后面闪出。
见那人身高六尺有余,容长脸,面色白皙,中下之姿,唯目光炯炯,异于常人。来人抱拳道:“在下温岐,自号温飞卿,太原祁县人,人称温钟馗是也。”
李商隐忙抱拳回礼,道:“在下李商隐,字义山,怀州河内人士,久闻大名,如今一见,果然......”
温庭筠裂开大嘴,露出一个豁牙,猝然一笑,满脸的肉挤成一团,果然没妄称“温钟馗”,他见李商隐容姿出众,玉树凛然,顿生好感:“我时近常闻白老絮絮叨叨,说有位李义山才思敏捷,诗文出众,与我可相提并论,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我面貌粗鄙,自愧弗如!”
李商隐还要自谦,只听前面有个中年人唤道:“温八叉,在这里絮叨什么,白老和王老在前面席地设宴,我来亲自请你,你的面子好大!”
一个年过而立的中年男子,面容俊秀,仪态风流,正从一铜柱后面走了过来,李商隐忙作揖,只见温庭筠眉头一皱,道:“杜牧之,经年不见,你不是去了江西么。怎么在哪都能见到尊驾,可算是个无事忙!”
杜牧扶起李商隐,瞥了温庭筠一眼,皱眉头对李商隐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李义山吧。”说着飞眼看着温庭筠:“这位李义山,且不论诗才,就说相貌,可是将你远远落在后面了!”
温庭筠哂笑道:“这可没办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可不能回炉重造!”李商隐闻言,禁不住抿嘴莞尔。
杜牧见状,摇头道:“你这个嘴,没了马嚼子,便是关不住的。义山是个文雅之人,别将他吓跑了。”说着挽住李商隐道:“义山,走吧,白老和王老在前面等着咱们。别让他们两个老不修等焦了,要不又有许多嚼头。”
温庭筠闻言哈哈大笑:“杜老!”说着恭恭谨谨做个揖:“您老的嘴也好不修,等闲就编排起众人来。”
李商隐被二人簇拥着,向茅庐走去,心中原来的不安,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还未及茅庐,就见到一个精神矍铄,年届天命的老者,正在举着酒杯侃侃而谈,身上的月白色襦衣,随风飘飘然,宛若世外散仙。
只听白居易大声道:“贞观八年,阅武于城西,高祖亲自临视,劳将士而还。置酒于未央宫,三品已上咸侍。高祖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遣南越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之有也。”说罢将酒一饮而尽,道:“我为我壮载大唐,千杯而意未休。”
此时一个年逾花甲的蓝色缎子襦衣老者笑道:“可惜,昨日盛况尔尔,今日一片瓦砾。”说到最后,语气中带了悲音。
杜牧一步踏上,道:“赏游为尽兴,二老又是做悲!难不成今日雅会,还要抱头痛哭收尾不成?”
白居易见到三人,忙笑道:“小子们快打酒,这位面生者,可是令狐公家的李义山?”李商隐忙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只听王建笑道:“义山不必拘礼,与我们相与久了,自然就知道,我们相交不论长幼,不论尊卑,不论官阶,只论诗文。”说着笑着指着白居易道:“他是个老封君,要不是他在此处建有别院,否则我们这些穷极的人,来到这个荒郊野外,可要风餐露宿了。你是要拜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