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很厌恶孤。
从池清宫出来的皇帝陛下满脑子只剩这无限循环的七个字。
在慕裎嚷嚷完挫骨扬灰之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可能是怄得狠了,也可能是觉得和仇人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总之一个在榻上闷闷生气,一个缄默站定暗自神伤。
相顾无言,不如早点离开的好。
蔺衡把药膏放回案几上,叮嘱唤月记得每日给慕裎擦抹三遍,这样好的更快些。
姜来公公本想近身伺候,蓦然瞧见国君大人脸色阴沉。便没上赶着去触霉头,指挥小太监们抬着步辇落后几步安静跟着。
他在蔺衡身边时间并不长,区区三年。
先帝逝世,原以为自己会成为宫变中的牺牲品。
不成想蔺衡登基,仍令他为掌事总管,和伴随先帝一样在跟前听候差遣。
三年朝夕,他内心切实对蔺衡是敬重钦佩的。
说句僭越的话,不论是行政还是为人,他都觉得现任南憧国君,远超昏庸无能的先帝百倍千倍。
而这般挫败无助的神情,他只在蔺衡刚登上皇位,受迫于朝臣和局势的压力时见过。
再后来就是淡漠从容,仿佛事态的一切变化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慕裎到南憧以前,他不信这世间竟有容貌如此惊绝的人物。
亦不信还有人能让皇帝陛下束手无策、百般宽纵。
陛下一向泰山崩之而神色不改。
此刻不掩失落。
想必真是被太子殿下惹伤心了罢。
蔺衡揣着满腹心思,对于姜来公公提出‘不若去千鲤池观赏夜晚会发光的鱼’的建议兴致寥寥。
他摆手拒绝,召过步辇,把疲惫不堪的身子倚进扶手中假寐。
“宣廉大学士进宫面圣,孤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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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溪琢是被人从酒桌上直接给请到宫里来的。
他混身酒气未散,一手勾着个羊脂薄玉胎瓶,另一手拢紧外袍不住吸溜遭寒风吹堵的鼻子。
进宣政殿至少半个时辰了,期间国君大人一共说了三句话。
坐。
坐下。
坐下别动。
廉溪琢没想通。
又没有要事又不愿意闲谈,那请问半夜三更宣他来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犹豫片刻,廉大学士决定主动出击打破僵局。
连着听了半个时辰的叹气声,再听下去,他实在怕自己忍不住会起‘人间无望剃度出家’的心思。
不过他尚未开口,蔺衡先扔下完全没看出所以然的折子问道:“孤很无趣吗?”
怎么说呢。
廉溪琢挠挠后颈。“还好罢,看和谁比咯。”
若是和纪怀尘那个老东西比肯定是赢的,毕竟这种连睡觉都抱着红缨□□的妖怪还是占少数。
“那孤很闷?”
廉溪琢又挠挠后颈。“不会啊,比某些人强多了。”
纪大将军那才叫闷好罢,不是舞刀弄枪就是在舞刀弄枪的路上,好似脑子天生就少根风花雪月的筋一样。
蔺衡吐了口浊气,认真道:“孤除了会批折子,还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