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一拧帕子,脏水全落进桶里。 宋游继续蹲在地上,擦拭着二楼木板。 这时候感觉还挺微妙的。 每次做这类家务似乎都是这样—— 在做之前内心十分抗拒,一旦开了这个头,就会觉得其实也不累,甚至还能从中获得一点成就感,一点爽感,停不下来。 直到将整个二楼的木板擦干净,把脏水提下去倒掉,宋游才又回到楼上。 于是道人坐在窗边长榻上,三花猫趴在摇椅上,看着木板上的水分逐渐蒸发,颜色从深色逐渐变浅变亮,由湿润变回干燥。 “开始吧。” “好!” “咚……” 一颗干燥得有些枯脆的巴茅球落到了地板上,随即一道花色影子闪电般冲了过去,在木板上踩出咚咚咚的闷响,她将球接住,衔回道人手上,一转身又跑回接球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盯着。 道人抛出巴茅球。 猫儿跳起来接。 直到楼下传来拍门声。 “砰砰……” “刷!” 三花猫几乎是飞了起来,两只前爪抱住球,落下来之后,却扭头看向窗外: “有人拍门。” 一副正事要紧的语气。 随即放下球,跳上窗边长榻上的茶几,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往下看去。 有个女子仰头与她对视。 三花猫缩回来与道人对视: “是隔壁的。” “好。” 宋游于是往楼下走去。 开门一看,站在门口的果然是吴女侠。 这位女侠退了几步,仰头打量着他新买的三面店招,看得认真,随即低头问他说:“写的什么?道?什么邪什么什么?除鼠去忧?” “驱邪降魔,除鼠去忧。” “除鼠是什么?帮人捉老鼠?” “三花娘娘精于此道。” “有点儿意思。” 吴女侠提起手中之物,是一张油纸包的东西,用草绳缠着:“回来路过,闻着挺香,买了一只烧鸡,搭个伙,顺便给你介绍一单生意。” “进来说。” “还没做饭啊?” “还没有,刚刚在忙。” 吴女侠并不客气,已迈了进来。 烧鸡便放在桌子上。 隐隐能闻到香味。 小半个时辰后。 宋游将下午买的豆腐块煎成了二面黄,煮了个鸡蛋青菜汤,加一小碟咸菜,两碗饭。 小方桌子很小,每一方坐一个人差不多,两个人就很挤了。 女子便坐在对面撕鸡肉。 烧鸡外面色泽正好,里边则很烂糊,用手轻轻一撕肉就下来了,甚至有些部位在撕的过程中都无需格外用力,肉和骨头就自动分开了,那看得分明的一条条鸡肉比切出来的更有食欲,也更随意自在许多。 “占你便宜了。” “什么便宜?搭个伙而已!回来走到半路上才想起我家米吃完了,今天有些累,也懒得去买了,只好来你家借碗饭吃。”女子继续撕着,头也没抬的说,“而且说起来,还是我托了伱的福。” “怎么说?” “嗯……” 女子想了想,摇头说:“不好说。” 反正之前这道士没来的时候,她在路边看着有烧鸡卖,闻着也香,也觉得馋,不过一个人住在这,隔壁的人虽然认识,是师父年轻时的好友,对自己也多有照顾帮助,然而年纪太大,相处起来自然没有那么舒坦,所以很多时候她是不会买的。 倒不是一个人吃不完。 就是欠了点意思。 现在多了个人搭伙,虽然也谈不上至交好友感情深厚,可也算投缘投机,吃饭时能聊几句,所以几乎没怎么想,就掏钱买下来了,买完才发现今天掏钱要比往日爽快许多。 “吃吧!” 女子擦擦手,拿起筷子。 先夹一块肉尝尝,同时对宋游说:“你昨晚不是说你会驱邪降魔嘛?今天正好打听到有户人家的男人中了邪,说是晚上回来还好好地,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一早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发抖,喊着别害我……这烧鸡还真不错,入味了。现在还没醒。” 宋游也尝了一口。 没什么香料味,所以不够香,但是确实入味,鸡腿和鸡胸的里边都能尝到盐味,而不像之前在祥乐县吃的烧鸡,只有最外边一层有味道。 “多谢女侠!” “别谢,反正我给你把生意揽过来了,你一个能和安清燕子走在一起的人,应该没得问题吧?” “去看看。” “估计明早会来找你,没来找当我没说。” “好。” 宋游低头专心吃饭。 吃完饭,这位女侠拍手就走,倒是洒脱得很,宋游收拾了碗筷,也早早上床休息了。 次日清早,果然有人找。 是一个中年妇人。 这一行和郎中差不多,年纪轻的天然不受人信赖,这位妇人一张口就是问宋游你家师父在不在。不过来都来了,宋游给她说,在人没有醒来之前自己是不收钱的,她也满怀希望的带着宋游去了她家。 出门还遇到了正在买米的女侠。 两人打了招呼,便各自忙去。 妇人的家同样在西城,不过离得挺远,走过去也要大半个时辰。 宋游一边走一边询问妇人。 知晓她家的男主人是一名游散园丁,长京城内有些贵人宅中不养园丁,寻常家丁仆人手艺又不好,就专门请他这种人去打理院中的花草。 那天晚上虽然回来得晚了一点,不过也没闯宵禁,回来的时候也很好,不知怎的第二天便起不来了。 宋游随她走进一条小巷。 小巷是个斜坡。 有老妇在上边泼倒脏水,水一直往下流,道人、妇人和猫儿都连忙让开。 有小孩对着墙撒尿,三花猫凑过去,歪着头看了一眼,立马露出嫌恶的表情,爪子都抬起来了,似是很想去给他一巴掌。 有脏兮兮的老狗躺在路边晒太阳,尽管照进小巷中的只有一小缕阳光。 妇人停在一扇木门前。 长京城居大不易,这只是一间平房,很小的一间屋子,也拢共只有这么一间屋子。既要住人,也要堆放工具,烧火做饭也都在这里,方便则只能靠墙脚的马桶解决,屋子里味道并不好闻。 在长京的穷苦人家,多数是这样的。 进门左手边就是床铺。 猫儿嗅觉灵敏,吸耸了几下鼻子,不过见宋游走进去,也立马跟着进去。 宋游则不觉得有什么,凑近查看。 一名干瘦的中年汉子,躺在床上直冒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时而抽搐一下。 宋游一眼就能看出,魂魄异位,通常是惊吓导致,和那栩州的小孩差不多,不过大人魂魄更牢固,受了惊吓也不容易走失。 若是精于此道的人,也许还能看出身上是否携带有妖气邪气阴气,从而判断出是被什么惊吓到的。 也是一个苦命人…… 宋游在床边坐下,拿起帕子,随手为他擦掉脸上的汗水,同时问道: “听说他还说胡话?” “现在没喊了,昨天在喊。” “说什么?” “喊饶命、别吃我这种话。” 妇人心中焦急,却也只得如实回答。 本来这么年轻的道人,她就觉得不太靠谱,可长京城内,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又有别的什么办法? 吃药吃不起几天。 去庙里请大师也请不起。 不然就只能等死了。 而这位先生不仅是空手而来,不见带有什么法器符箓,进了屋子,也不见他做什么准备,除了一只猫格外灵性,实在不像驱邪高人。 正是焦急之时,便见这位先生放下了手上帕子,俯身吹一口气: “呼……” 不像道士,不像和尚,不像故事里拥有各种稀奇办法的民间先生,就只吹出一口气,倒像故事里的妖怪或神仙。 然而奇妙的是,这一口气吐出,房间中好似顿时凉快了不少,而那床上躺的人立马就不抽搐了,嘴唇也不哆嗦了,好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先生……” “只是受了惊吓,已经好了。” “好了?” 妇人看向床上的人,不敢相信这就好了,可这会儿屋中凉意重,又好像不能不信。 “那……什么时候能醒呢?” “一天之内。” “那……这……” “怎么了?” “就……” 妇人吞吞吐吐,说不出完整的话。 宋游差不多知晓她的意思。 有时恰恰如此,简单高效的办法反而容易让人不信任。 宋游也想过弄得复杂一些,也许还可以多赚些钱。可多赚些钱这个理由是无法打动他的,而单纯的为了取信于人而弄得复杂一些的话,便要么折腾自己要么折腾这穷苦的一家人,他不愿折腾自己,也不愿折腾他们。 “醒了之后尽量吃点好的,补补身体,也就行了。”宋游对她柔声说,“也等醒了之后再送钱来吧,你知晓我住在哪里。” “这……这好吗?” “很好。” “要多少钱呢?” 妇人语气小心翼翼的,心中忐忑。 “多少都行。”宋游对她微笑说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既不是富贵人家,给在下管一顿饭钱就可以了,不过也等醒来再说。” “……” 妇人又愣了一下,刚问说点什么,却发现床上的汉子竟是已经醒了。 “哎呀!” 妇人几乎没有多想,噗通一声就朝宋游跪下了,激动之时不管其它,只高呼神仙二字。 宋游当然不敢受此大礼,只是也在这里多留了一会儿。 等到妇人给那床上的汉子喂了一口水,那汉子稍稍缓过神来,他才问道:“足下可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汉子想了一会儿,才讲述出来。 东城西城离得很远,有宅邸的达官贵人又常常住在东城,有时下午出去干活,经常回来就已经很晚了。 以往没有宵禁,城里也相对太平,偶尔有江湖人或别的什么人斗殴、闹事乃至行凶也不会为难他们这些普通人,奈何最近几天不太一样,凶厉的妖魔邪物仅是与人一个对视,也可能对人造成影响的,说起来真应该看看时候。 前天干完活儿,回来的时候便有些暗了,路过一条巷子,巷子两边长了不少竹子,经过的时候听见竹子里隐约有点动静,他有些害怕,不过竹子是贴着大户人家的院墙长的,本身并不成林,也没有容纳妖怪或人的空间,大概是野猫野狗,他也没有多在意,只走得快了一点。 当天半夜,起床小解,隐隐听见外头有动静,忍不住心中好奇,通过门缝一看。 “好大一个妖怪! “好吓人!! “它也在看我!!” 汉子现在想起来仍然后怕。 宋游只好劝他不要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