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年纪虽小,一身道行却是惊人,又在凌波县为民除害,是大义之人,我本该亲自相请,奈何年纪大了,行走不便,只好叫这不成器的子孙代我来请道友了。”老者说道,瞥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一边的少年,暗自摇头,“这小子胆小无用,但愿没有怠慢道友。”
“燕仙此言差矣……”
宋游也瞥了一眼那名低头的少年。
自己今早才问了他天上风景如何,晚上他便请自己体验了一把奇妙的飞行之旅,他不觉得这是巧合,也不觉得燕仙请人一向是这样请的。
小妖精不谙世事,感情淳朴真挚,你对他报以善意,他便回你善意。
宋游很难不喜欢他。
再说今夜这飞行之旅,莫说千金,实在是万金也难以换来的,到现在他心里还念念不忘。
宋游很难不感激他。
于是只笑着说:“这位小友性格纯真善良,与我相处虽短,可两次相谈,却也融洽,并非燕仙所说那样。”
“道友不知……”
老燕仙笑呵呵给他说:“这孩子从小胆怯,不敢与人说话,见了人就害怕,见了同类,长辈,甚至兄弟姐妹,都说不出几句话来。”
“那他一定很擅长与自己相处。”
“哈哈,不说这个……”
老燕仙摆了摆手:“还未请道友饮茶,实在无礼。”
话音刚落,桌案上多出两杯盖碗茶。
老燕仙先端了其中一杯。
宋游便端了另一杯。
奇怪的是,他本是神游,却能照常将这杯子端起,再掀开盖子,凑近闻一闻,茶香依旧,撇一撇上边的茶沫,一口下去,也能喝個真切。
“好茶……”
宋游笑着夸奖。
这倒是有意思。
“道友喜欢就好。”老燕仙顿了下,“方才听道友自称来自逸州灵泉县,敢问道友可是出自伏龙观?”
“正是。”
宋游倒也不惊讶。
伏龙观每一代传人下山游历起码间隔三四十年,在这个人均寿命三十多岁的年代,说隔了很多人的一生不太恰当,却也隔了很久了。加上许多观主游历之时并不随意透露来处,普通人不知晓也正常,可这位燕仙这把年纪了,要说他不知道伏龙观,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听老燕仙又感叹一句:
“又一代了呀……”
“是啊。”
“多行道人是你的师父?”
“是。”
“我见过她……”
老燕仙的眼睛里露出回忆之色。
那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又真是一个莽人,只修五行灵法,只学五行法术,当时见她,她还不到三十吧,这般年纪,若是单论斗法,这世间怕是就连天宫雷部主官,还有大名鼎鼎的金灵官也不见得在她之上。
真是天之骄子。
可这般天之骄子,行走世间,又太过随和,有时却实在不该。
那时他还有个不错的后人,与那多行道人一见如故,仰慕不已,可这缘分一结,却也误了不少修行。
这次也算有了教训——
算着时间,算到那位在凌波县除掉水妖的有可能是伏龙观传人,便选了一位最不喜与人交涉的后人去请,免得再误修行。
老燕仙瞥了眼那少年,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管他,只继续说:
“天算道人是你师祖?”
“正是。”
“说来我还多亏了他。”
“愿闻其详。”
“虽然已是近百年前了,可那时我也已到垂暮之年,苦求神道而不得。”老燕仙摇头叹气,“恰逢伏龙观天算道人游历途经此地,他算出今后栩州将遭遇大旱灾,让我早做准备。后来栩州果然大旱,我在这里庇护一方百姓,于香火神道也算站稳了脚跟。”
“原来如此。”
宋游点点头,若有所思。
这就难怪了——
调风顺雨如今已是神道本领,要想单靠道行法术在大旱灾下保一方雨水实在太难,先前听说时,他还惊了一下,以为这燕仙本领通天。可如果是提前准备了很多年,那便好接受多了。
再说神道——
走上神道本身不难,找些信徒就是,不过老燕仙存世千年,追求的自然和那乡间野神不同。
一是香火来路要正。
二是不可惹来天宫与朝廷清剿。
至于那位师祖,宋游虽然没有见过,但也是知晓的。
伏龙观历代观主皆是不凡,不过本事都不相同,例如师父最擅长斗法,师祖则不一样,擅长演算天机。
道号都是自己取的。
师父行走万里,于是取名多行道人,师祖取名天算,人算不如天算,而我就是天算,也是狂妄,不过听说他晚年不祥,死之前并不舒坦。
“总之我承伏龙观一大人情,未还于天算道人,也该还于伏龙观的后人。”
“燕仙说笑了。”
宋游恭恭敬敬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拯救黎民苍生与水火本是善事,燕仙觉得是自己借我观师祖本领走上香火神道,可在我观师祖看来又何尝不是他借燕仙的本事造福一方、替自己积些功德造化呢?无论如何,此般造福生灵之事,又哪里谈得上人情感谢?”
一边说着,一边瞄向老燕仙。
这老燕仙已近灯枯,如此死去,即使依旧能靠安清县百姓的信仰成就神灵,可一地信仰罢了,又有多大的神通?
届时他肉身不在,没了道行,又没有朝廷敕封天宫认可,成了山间野神,可还能这么潇洒?
就算天宫朝廷不管,又能再活多久?
赤金大帝二百年前尚且不在,二百年后,此地民众可还记得有一燕仙?
宋游觉得他怕是还有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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