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先生还有事在瞒着我。
“是这样哦。”他的指甲敲着听装啤酒的罐身,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又用那种仿佛是说服,可让我觉得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无伊实小姐不用担心,后续的事就交给警方来解决吧。比起这些,满桌子都是年轻人,吃饭的时候看将棋比赛不会太沉闷了吗?”
锖兔侧身取出录像带。
“是回放啊,我看看。”他读出录像带上还贴着字标签,“这不是桐山五段的顺位赛录像吗……师父还真是喜欢他啊。”
“以初中生的身份成为职业棋手的,历史上也只有五位嘛。”
“太宰先生也关注将棋吗?”
“啊,同僚中有将棋爱好者罢了。杂志寄到社里来时,标题上醒目的‘史上第五位初中生棋手’几个字,看过一遍就忘不掉了。”
“我懂我懂,写的很夸张呢。”
饭桌上弥漫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愉悦,这种愉悦是从平静的日常中开出的花,我站在一旁,怎么都没法看清这朵花的全貌。我时不时偷瞄他们每个人的表情,是一种随和又放松的笑脸,这也难怪,同亲人、好友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谈一些琐碎的、日常的事情,这就是人的常态。
不如说是“家庭”这东西的常态。
录像带被取出后,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则地方新闻。独居在家的三十岁男性,在过世后近一个月才被人发现,提起他来,就是邻居也没什么印象,若不是为了收租,搞不好还要迟些才有人发现他孤独死去的事实。
房东是个年迈的女人,我想象着她插入钥匙转开门锁,推门而入后扑面而来的定是恶心得令人窒息的臭味,臭味一定无处不在,要是没关窗,怕是苍蝇都能生窝。然后吧,那人似乎是歪歪扭扭的摔倒在地上,碰到了头,就这么死了,也就是说尸体和周围一片狼藉,搞不好还会渗水,住在楼下的租客一定很可怜。
不对,房东也很可怜,这房子很难再租出去了,哪怕是对这人有同情,时间久了,一想到进不了口袋的钱,就会恨上他吧?
太可怜了,大家都太可怜了。
新闻里称死者为○○先生。
“○○先生生前在某小型制造公司担任仓库管理,因身体抱恙而无法出勤,最后也丢了工作。”
“○○先生没有妻子和孩子,唯一的亲人是大他十岁的堂姐。”
“因为身体问题,无法成为正式员工,只能接受劳务派遣。那之后就一直住在廉租公寓里,靠着打零工维持生活,最后一个人孤独的迎来了死亡。”
“现在,这样的死者越来越多。”戴着气派的金丝眼镜的评论员指出,“他们是没有社会关联者的‘无缘者’。”
无缘者——我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倒是和我很合适。
高学历的评论员一本正经的摊手朝观众解释:“他们本也是社会中极其普通的一份子,作为社会这个大齿轮中的小齿轮转动着,不知何时,却和整个社会脱了节,变成了和谁也没有关联的‘无缘者’。”
新闻上说,堂姐称自己和○○先生早就没关系了,年轻的时候○○先生就脱离家里,就连父母的葬礼都没回来过,负责清扫的人虽然整理好了他的遗物,堂姐却说“随便丢到哪里就行”,遗体火化后,她说:“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墓地的钱我也不会出的。”这么一来,也只能送往寺院收留。
最后是僧人悲悯的脸,他说:“无人认领的骨灰逐年增多,再这样下去,日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也没人知道了。”
啊啊,好悲伤的话题。
又是锖兔,他说“吃饭的时候看这种东西,饭都会变得难以下咽。”,然后切换了频道,这次是当红明星羽岛幽平的采访节目。
真菰:“你不换频道吗?你不是很不喜欢看这些吗?”
没想到锖兔称赞道:“羽岛幽平之前在节目里面无惧色的要切下手指,实在是太男人了,对吧义勇?”
义勇点点头,筷子伸向炸鸡。
真菰:“真搞不懂你们男孩子。”
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杂谈还在继续。
除了本就话不多的鳞泷先生只偶尔会插两句外,基本是孩子们的主场。太宰早就吃完了主食,晃荡着易拉罐,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呢,还对电视上方才说的“无缘者”弄得魂不守舍。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能日复一日做着普通齿轮的我,终有一天会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脱轨,最后被社会抛弃在外,成为和谁也没有关系的无缘者吧?
因为我是无伊实(无意义)嘛。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头一次,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