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翔想了想,道:
“应该没什么吧,帐篷外哥哥布的法阵不是还有一块盈余吗,我在那里烧水就好了。”
萧聪沉吟片刻,砸砸嘴,终究没能抵得住诱惑,
“那行,你去吧,小心点,待会儿哥哥教你茶道。”
“嗯嗯。”
鸿翔重重点头,拎起身旁的炊具钻出了帐篷。
萧聪看着鸿翔如猴子般灵巧轻盈的身影,兀自出声笑了笑,顺手取出一应茶具--茶匙、茶漏、茶仓……
这是他在来濒阳荒漠的路上陪鸿翔逛街时淘来的,虽比不上名家上品,但也总归算得上精致,茶仓里放的是他在萧家时最爱喝的“清梅雪”,大概是萧天宇放进他弥芥里的。
萧聪将一应茶具在各自的位置处摆好,恰到好处的分寸使之配合着产生一种神韵,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的确直达内心深处的禅意和幽邃之感。
他先用茶刀将茶叶从茶仓里取出,放于茶擂中压断进而置于茶则中,然后用茶匙将茶擂中的茶叶拨入顶着茶漏置于茶船的茶壶里,取下茶漏,盖上壶盖,静等鸿翔送水过来。
不时片刻,被烟灰搞得灰头土脸的鸿翔拎着炊具钻进帐篷,将炊具交给萧聪,自己则坐在萧聪的对面。
两人中间隔着一应茶具,打眼一看倒也合乎茶道之仪,但仔细看却发现风格迥异,萧聪已经跪直身子,举手投足间也已经有了那么几分韵味,可鸿翔依旧如刚才那样双臂抱在蜷曲的双腿上,咧嘴露牙,活像个小傻子。
萧聪微微抬头看了鸿翔一眼,柔声道:
“鸿翔,学习茶道要有学习茶道的姿势,你应该像我这样。”
鸿翔闻言,赶忙像萧聪那样跪下并直起身子,双手在一阵无处安放后被他自然而然地搁在大腿上,神情郑重,既如临大敌,又噤若寒蝉。
萧聪将壶盖掀开放在一旁,将炊具里的沸水灌入,又迅速倒出,接着又将沸水分三次点进壶内,盖上壶盖,最后在壶身上浇一遍,道:
“这三点叫做‘凤凰三点头’,用以向客人致敬,水要高出壶口,并用壶盖拂去茶沫,这叫‘春风拂面’,记住了吗?”
鸿翔点点头,
“记住了。”
少顷,萧聪将茶壶里的茶汤倒入茶海中,边倒边说,
“这叫‘玉液回壶’,象征平等。”
接着,又用茶夹将闻香杯和品茗杯分组,端起茶海将茶汤倒入闻香杯里,茶斟七分满,双手捧起其中一只奉给鸿翔。
鸿翔受宠若惊,用双手捧过萧聪递来的闻香杯,端到身前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萧聪笑了笑,双手端起另一只闻香杯,道:
“像我这样。”
说着,将茶汤倒入身前的品茶杯,将闻香杯移到鼻前,闭着眼睛轻轻嗅了嗅,神色陶醉,颇有几分忘我之感。
而后放下闻香杯,分三指拿起品茗杯将杯中茶汤分三口饮下。
“唉,道具有限,现在能教你的也就这些,不过茶道的深意不在于细节,而在其饮茶的感受上,经过前贤体悟,甚至已经形成了一些思想,其中不外乎‘坐忘’‘无己’‘道法自然’这几个,这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谈,是我教不了你的,你需要自己好好体会,若能觉知其中真谛,将受益无穷。”
鸿翔将品茗杯放在木制托盘上,询问道:
“哥哥已经将这些东西全都领会到了吗?”
萧聪摇摇头,莞尔一笑,
“茶道博大精深,哪是我这个年纪就能悟透的,我学习茶道已有十年,所受裨益也只不过是让心境平和了些,但我的确见过茶道精深者,那种自然而然与天地相和的气韵,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是哥哥的师父吗?”
萧聪又是莞尔一笑,
“师父他老人家功参造化返璞归真,已经寻不到那些俗世的痕迹,故而已经不在茶道参研的范围之内,我说的,另有其人。”
“谁?”
“我父亲,还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
鸿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连哥哥的父亲都对茶道如此痴迷,那它对修身养性定是大有裨益了,跟着哥哥做过一遍之后,我确实感觉心里舒服了很多,谢谢哥哥。”
萧聪面露差异之色,
“谢我干什么。”
鸿翔抿抿小嘴,一脸郑重道:
“谢谢哥哥将我带在身边护我周全教我本事,还教我茶道让我能活得更好,若不是遇到哥哥,可能我要一辈子穷困潦倒,或者以一个乞丐的身份死在某个肃杀的冬夜里,这些上等人才能接触到的东西是万万不可能享受得到的,所以,我应该谢谢哥哥。”
说完,半跪着给萧聪鞠了一躬。
萧聪摸摸鼻子,看上去竟有些不好意思,斟酌半晌,道:
“你两次舍命救我,真论起来,我做这些也算不得什么,这大概都是缘分吧。”
“不,”鸿翔否定坚决,“是哥哥先收留了我才让我有机会报答,也是我应该做的。”
萧聪慢慢低下头,片刻后复又抬起,郑重其事道:
“鸿翔,你记着,你的无畏和赤诚赢得了我的信任,我留你在身边是因为我相信你,是我一厢情愿,你并不欠我什么,若说这真的是因果的话也对,但我希望这样的因果循环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也希望在以后的险境中我们因为彼此的扶掖而化险为夷,前路难测凶多吉少,但最好的状态永远是在一个平衡之中,我的话,你可明白?”
鸿翔闻言,黯然垂首,本来挺直的身子也随之塌了一半,
“可我就是想要一直跟在哥哥身边伺候哥哥……”
萧聪叹了口气,略带严厉道:
“鸿翔,你要知道,为奴者永远成不了强者,你若想要成为一个强者就必须要有关于平等的尊严,你可以对你所瞻仰之人有所崇敬,但这不是盲目的跟随和信奉,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你要有你自己的想法,才能有所成就!浩劫将至,这不是说着玩的,除了成为一个强者,你别无选择!”
鸿翔微微抬头,可怜巴巴地看了萧聪半晌,喃喃道:
“哥哥,我知道了……”
萧聪神色略显尴尬,自然是发觉自己刚才一番话说的稍重了些,但也知道言辞虽然残酷但道理终归是一点不差的,他咽了口唾沫,柔声道:
“哥哥说的都是为你好,万事求人不如求己,自身实力强大才是硬道理。”
说着,端起茶海分别将鸿翔和自己的闻香杯里斟得七分满,鸿翔依着方才的次序将闻香杯里的茶汤倒进品茗杯里,将闻香杯移到鼻前闻了闻,后将品茗杯里的茶汤分三次饮下,整个过程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饮完,启齿道:
“哥哥,今天在枯木林一战,我有些感悟,但却总觉着悟不透,你能给我讲讲吗?”
萧聪端着茶海微微抬头,浅笑道:
“你确定你已经尽全力在悟了?”
鸿翔皱皱眉,
“怎么才算是尽全力悟?”
萧聪放下茶海,将两手自然而然的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道:
“所谓‘悟’,是一种指引,如果你能心无旁骛地接受它的指引,就算是尽全力悟了,但想做到这一点,首先你得静心。”
鸿翔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忍不住搔骚搔脑袋,若有所思道:
“那我应该还没有尽全力悟……”
萧聪无奈一笑,再次端起茶海,为鸿翔将身前的品茗杯斟得七分满,道:
“时候不早了,喝完这一杯就睡觉吧,睡着前自省一下,心别太大,躺下就睡着了。”
“嗯嗯。”
鸿翔点点头,将杯中茶汤三饮而尽,将杯子放在木制托盘上后侧身躺下和衣而睡,轻然闭上了眼睛。
萧聪将剩下的茶汤斟进自己的闻香杯里,见正好七分满,不禁会心一笑,他动作轻缓地拾起闻香杯,将杯中茶汤倒进品茗杯里,意犹未尽地嗅过一圈闻香杯的杯沿,放下,分三指拿起品茗杯将其中茶汤分三次饮尽,动作说不上急促也说不上轻缓,似乎之中有一种节奏在与天地相和、共鸣,这意境可真不是方才的鸿翔能比的,画虎画皮难画骨,他那只是模仿,若想小有所成,没个十年八载肯定不行。
饮完放杯,闭眼回味,少顷,捏起木制托盘上的茶夹将茶壶里的茶渣拨进渣方里,又将一应用过的茶具放进装满水的涤方,浸泡片刻,取出并用茶巾一一擦净,在木制托盘中摆置好,收进弥芥。
做完这些,少年轻舒了口气,看一眼已经睡熟的了的鸿翔,不禁微微一笑,右手一张,帐篷里陡然陷入黑暗,而他就这样在这片黑暗里慢慢地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