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朝廷传来旨意,江国公因常润两州大胜吴越和宋国大军,复为魏王;又重新启用殷崇义为润州节度使,以卢绛为润州兵马都部署。常州和润州两战有功将卒,则由常州、润州、宣州州府各自提出奖赏条陈并付诸实施。
殷崇义领了旨,一时也没有去刺史府报道。
殷崇义的宅子也在北城,不过不是战事胶着之处,宅子受损不重,稍微整理一下,殷崇义全家便又住了进来。殷崇义每日只是看书、喝茶,绝口不提上任之事,倒把殷崇义的两个儿子着急的够呛。
这日午后,殷崇义就着暖和的春风,便在院中煮茶为乐。不一会儿,便见两个儿子走了过来,嘘寒问暖,又给泡茶倒水。他俩那点小心意,殷崇义焉能不知,只是他俩不说,殷崇义便当不知。
陪着父亲喝了三泡茶,大儿子殷烨实在忍不住了:“父亲既接了旨,为何又迟迟不上任呢?”
殷崇义看向两个儿子:“如今这润州境内,将卒官员,都听谁的?”
二儿子殷烁忍不住插嘴道:“魏王仍为宣州刺史,自当回宣州任上。在这润州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殷崇义哈哈一笑:“五代十国之时,只要手中有兵,便名正言顺!”又正色道:“魏王战前夺刘澄兵权,即以刘澄人头祭旗。刘澄固然当死,但又岂是江国公随便就能斩了的?但你们看如今战事结束 ,朝中可有人敢拿刘澄来说事?”
殷烨和殷烁面面相觑。
两个儿子没有经历过那段时光,不知武将跋扈的后果和威胁。魏王能够以宁国军一军之力,便助得常润两州大胜,而金陵被宋兵所围,举国碌碌,要是魏王没有心思,反而才不正常。殷崇义虽说整日悠游,毕竟曾为润州节度,对润州情形也非两眼一抹黑。殷崇义便也耐心说明:“如今润州州府,魏王以原宣城知县侯弘业为副州长,大行改革事。同时,润州军如今也是一拆为三,纳入魏王府军事体系。魏王已经把持润州军政,魏不开这个口,为父便不能去争,否则便是身亡族灭之祸。但为父亦不能主动投靠,否则他日魏王若败,不论是败于宋兵,还是败于金陵,为父亦是身死族灭之祸。”
殷烨和殷烁当场石化。
这时,门房老仆急匆匆而来,竟是魏王李从镒来访。
陪同李丛益一块儿来的,除了唐浦泽,还有侯弘业和原润州录事参军谭昊、原润州司户参军张浩气,如今后三人俱为润州副州长,不过侯弘业是常务副州长。
李丛益此来,既不是要劝殷崇义出山,也不是来猩猩作态,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州府改革的情形,又让三位副州长分别介绍了下各自分工和今年的工作重点,最后唐浦泽也讲了讲宣州州县改革后效果。
殷崇义便也只是耐心的听,偶尔也提问一下,不过也决不深究。如此聊了一个多时辰,李丛益便告辞。
殷烨全程陪同父亲,旁听了整个过程。待到把魏王一行人送走,便火急火燎地来找父亲:“父亲,下午这场哑谜又是何意?”
殷崇义瞪了他一眼:“你这是当局者迷!平日里,为父那些教导,看你也明白的很,到自己头上,逢这关键时刻,咋就不能自己多想一想。”
看二儿子殷烁这时也凑了过来,殷崇义便和两人道:“魏王知道,他此时实力,还不是我能放得下面子去投靠他的时候,因此自然不愿用我。同时也警告我不要多事,妨碍州县改革事。”叹了口气又道:“润州府县接下来要行公务员考试,唐浦泽送了我一份宣州大卖的公务员考试真题及样题库,你俩要是有意,可以借去一试。”
看两人神情,便知俱都意动。殷崇义才叹口气道:“这真题和样题库,为父枕下也有一本,你俩不用抢。不过,报名参考之前,你俩便自立门户吧。”润州战后,便是江国公当家,殷崇义当然要好好研究宣州的事。
两人又是石化当场。父亲这意思,竟然是要分家?
“魏王所行累进制丁税,用意就在析族。这事好处甚多,为父想其中一点,防止的就是这公务员考试施行后,州府吏员俱为各大家族子弟的恶劣情形。虽说法不责众,你俩去参加润州公务员考试,也当不得罪,不过分家后,便不算为父主动投靠,也是为全家多一层保障。”殷崇义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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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与吴越的江南大族,都极重商业。官宦士家几乎就没有不经商的;而但凡大商家,则必举族之力培养子弟入仕,从而形成官商结合之格局。
常州、润州实是南唐除金陵之外第二富的州府,巨商大贾更是繁多。张洎此前欲挤兑江南银行,润州富商出力当属第一。如今,已成为魏王的原江国公李丛益占了润州,却要宴请十几家富商。
润州杨家,在润州金银器行业,他自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除了金银器,杨家也做米茶生意,实为润州一等一的大商家。收到魏王请柬,杨家的家主杨敏叡初时还颇为高兴,但等到几家相熟的富商一通气,杨敏叡便觉麻烦来了。
因为,收到请柬的,俱是当初响应张洎要求,欲挤兑江南银行的润州富商。杨敏叡心下惴惴,就担心魏王这是要给江南银行被挤兑一事找回场子。
杨敏叡左思右想,拔脚便去找原润州录事参军谭昊打听消息,但谭昊去了宣州;便去找原润州司户参军张浩气,结果说是去了宜兴。杨敏叡心下更加的胡思乱想,便去找原润州节度使殷崇义。
杨敏叡把来意一说,殷崇义便笑了:“魏王要收拾你,还用宴请你们?不过是宴无好宴罢了,了不起你出点血。”
心思活络的也不止杨敏叡一人。润州几个新任的副州长,只有侯弘业这个外来户在,众人也不敢找,又寻不到谭昊和张浩气,便有几个富商也来找殷崇义。
这时,殷崇义的大儿子殷烨面色古怪的进来,拿了个请柬给殷崇义:“父亲,魏王请您今晚也参加晚宴。”
厅堂里霎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倒是殷崇义主动打破这个难堪的沉默:“各位无需担心,想来是魏王看大家还算是认老夫这个面子,便请老夫也去作个见证。各位便也放宽心就是。”
殷崇义话讲得漂亮,但众人心再大,也被魏王露的这一手吓得够呛,哪能放宽得了。寻思这魏王明显是派人盯着众人了,当下也不敢再在殷崇义家聚着,便即告辞。倒是殷崇义光棍的很,魏王派人盯着自己,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这个邀请,与其说是恐吓这些富商,倒不如是说是对自己的一个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