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短,短到一闭眼一睁眼便过去了。
一夜很长,长到一醒来便连天都变了。
朱志业虽然早早地躺在床上,那哪里能睡得着。到半夜又听得撕杀声、呼喊声、惨叫声,便是兵刃交击、弓箭往来之声竟都隔空传来,直让人心胆俱裂。又担心在看窑的二儿子安危,几次起床,便欲开窗,而终不敢。最后只得和老伴抱在一起,无言垂泪。
等到后半夜才终于安静下来。正惴惴不安间,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直让人心脏一紧。好在二儿子的声音响起:“爹娘,没事了,官兵来了,把山盗赶走了。”
朱志业这才放心睡去。但终睡不踏实。清晨早早的醒来,便去找苏安平。苏安平在窑场堆场的一侧,给自己盖了好大一座院子。
这座院子现在已有官兵站岗,看到门口的卫兵一脸警惕地盯着自己,朱志业也只得咬咬牙,“这,这位勇士,小人想,想找苏奉御……”
“苏奉御啊,在那里呢,你往高了看……”那人促狭地笑道,指着他的身后。
朱志业转身一看,果见窑场旗杆上挂着一人,虽不见脸,但看那身材衣着,不是苏安平又是谁。
朱志业一时不知是害怕还是高兴。但不管这样,这个害死人的苏安平,这次是真的完了。
朱志业又定了定神,“我是这里的窑主朱志业,想见此间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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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弘业正在给李丛益写信。这信当然是给李煜的。主旨,就是给李丛益杀苏安平以正当性。苏安平毕竟是经制官,不是阉人。如今死了,总要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李丛益的意思就是,一是自己带一营兵作野营操练,在东门渡遇宣城知县与苏安平洽谈民间瓷器事宜;二是两人视察宣窑,无意撞破苏和平下属窃取贡瓷卖于山海盗事,仓促而走;三是苏和平竟胆大包天,当晚引山海盗夜袭宿营地,幸得营指挥董经业指挥得当,更兼浴血奋战、身披数创,最终所部以亡三十余人、伤一百余人为代价,堪堪击退山海盗。四是苏和平见事不得逞,便欲逃奔,为国公府侍卫队拦截后,仍顽抗到底,故被击杀。
当然,侯弘业还得再写份公文,以宣城县的名义正式的交上去。李丛益让侯弘业来写,也有对口供的意味在里头。
董经业的屁股半坐在那里,确是好生煎熬。临出发前,听得国公大人亲点自己的营随从,董经业当时便高兴的很,以为是自己的厚礼送出了成果。
可经历这一晚,董经业现在是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一想到以后如果真要打仗,董经业便觉得心头直抽抽。特别是后来去战场上收尸或者收治伤员时,看到那些死尸和断手断脚,董经业直把胆汁都快给吐干净了。
董经业所部,不算董经业,实际应为302人,死了30个,伤了122人,其中至少有几十人是逃跑过程中崴伤脚,或掉坑里跌破了头、跌断摔伤了手脚等不一而足。但实际的损失不止于此,到目前还有二十几人没归队,也不知道是跑深山里去了,还是一溜烟跑回宣城了。也就是说,董经业所部拢共也就只剩下了120多人,看要损失率,简直就是全军覆没了。
侯弘业写完,便给李丛益看。李丛益看了觉得没问题,便示意董经业上前。董经业看到那句“营指挥董经业指挥得当……”,当下心头一颗大石落地。便扑通一声跪倒于地,一边肉麻地表衷心,“国公大人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今后国公大人但有差遣,国公大人说往东,小人就绝不往西……”
侯弘业顿时也对这董经业鄙夷不已,暗想这厮战场表现不行,但脸皮倒是相当的厚。
朱显志的到来,才算止住了这一出闹剧。
李丛益便又让朱显志把另外五家大窑的窑主叫来,李丛益便先说苏和平勾结山海盗,且事败伏诛之事。众人早已知晓,只道大快人心,只是听江国公讲来,众人想起这些年的苦处,竟有人泪中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