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里少了个公主,对顾怀的生活好像没有一点影响,他活动的区域还是只有那栋小楼和出府的路,得益于这个把月的老实本分,原本那些窥探审视的目光如今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依旧是吃完早膳就出了小楼,带着脸色比之前更冷的丫鬟走出府门,顾怀一边沿着街道欣赏着在晨光里复苏的江宁,一边循着昨日钱老给的地址来到了东城。
刚到地方他就震惊了一把,别看平日茶楼里富家翁多,钱老看起来丝毫不起眼,可这占地极广的宅子说明了钱老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递上名帖,还没等通报,顾怀就被门房迎了进去,看来钱老是吩咐过了的,一路穿过精巧紧致的院落,不多时顾怀就看到了在花园石桌旁坐着的钱老。
此时的钱老正在看书,和平日在茶楼的随性洒脱有些不同,隐隐还透着些权威般的威严,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便随手指了指石桌另一边示意一袭青衫两手空空的书生坐下。
“昨日说起瘟疫,倒是让老夫捡起了好久不看的医书,这医书是从太医署带出来的,以往还不觉得,现在看来疏漏倒是很多...”
古代访友,也是有很多繁文缛节的,尤其是晚辈见长辈,不过钱老表现得随意,顾怀也不懂这个,坐下之后便笑道:
“钱老做过太医?”
“在里面虚度了大半辈子,前些年身子差了,也就退了下来。”
“虚度?”
“把脉问诊的机会太少,倒是有大把时间研究药理,但学医终究是为了救更多世人,”钱老轻轻摇头,“现在想来,与其劝陛下别吃那些金丹...倒不如替那些交不上诊金只能等死的百姓号号脉。”
顾怀颇受触动:“钱老...确实是医者仁心。”
“老夫少时曾经生过一场大病,百般折腾,死去活来,最后遇上了一个云游的大夫,才算保住了一条命,原本志在科举,从那之后才开始学医,那种苦痛和折磨,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实在不想再让别人承受。”
这种行医动机大概是最纯粹也最高尚的,顾怀不由对眼前这个年岁已高的老人心生敬意。
见过最穷的平民,也见过最富的天子,进过寒酸的茅舍,也走过宫城大殿,但这个对人世间富贵疾苦了然于胸的老人,还是只想让世间的人少一些病痛。
难怪昨日在茶楼他会对这场瘟疫如此痛心疾首。
他想了想:“既然医书有错漏,钱老为何不重新编撰一本?”
钱老放下医书,笑了起来:“老夫今年七十有三,年事已高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其次天下医书的区别,无非药方多寡,剂量殊同而已,太医署的医书前后编撰近二十年,几乎囊括天下药方,说是疏漏,其实不过是改进了药方”
大概是意识到了眼前的书生根本不懂医术,他继续解释道:“大乾地大物博,药材不知凡几,到底哪种东西治哪种病,谁也搞不清楚,所谓大夫,也只是循着前人留下的医理,不断改进罢了,要重新编撰医书,太过痴人说梦。”
有下人上了茶,钱老止住不谈,顾怀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那为什么不编撰一本书,一本囊括所有植物药材以及正确用法的书?比起只记载药方的医书,此举岂不是功在千秋?”
茶杯落地的清脆响声从一旁传来,顾怀转头望去,刚刚还气定神闲的钱老此刻已经呆坐当场。
他还保持着茶杯端起一半的姿势,自言自语:“不记药方,只记药材?若是将所有药材分门别类,医理岂不一目了然?此举堪称造福苍生,老夫当初怎么没能想到?...不对,天下药材何其之多?要想一一收录,老夫有生之年...”
他猛地站了起来:“不,就算老夫来不及,尚有后人!一代不行,那就两代,三代!从此以后,天下大夫开具药方,皆有药理可依!”
这动作把顾怀吓了一跳,他怎么也没想到钱老反应这么大,还没等他劝钱老冷静一下,目光炯炯仿佛年轻了几十岁的钱老已经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声音颤抖:
“只此一个想法,胜过老夫号脉千次万次!老夫代天下大夫谢过公子,从今日开始,老夫要重开一本医书,这名字就由公子来取!”
顾怀不着痕迹地收回袖子,也露出了微笑:“《本草纲目》如何?”
“好名字!老夫这就动笔!”
眼看钱老兴冲冲地要往书房冲,顾怀哭笑不得地叫住他:“医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钱老莫非忘了城外瘟疫?我今日来,就是和钱老议论此事的。”
钱老怔了怔:“可‘疙瘩瘟’确实无药可医...”
“事无绝对,不过还需要做些实验。”
“公子是需要医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