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瓛看着面前少年如此真诚的表情,不禁有些动容。
但他不敢确信,仍是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他又想做什么?
“曾经,我也有一个梦想,说来可笑,我曾经立志要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后来太祖便把丞相废了;随之废去的,不只是我的理想,还有我的家。”宋怿的声音从声情并茂到渐渐平缓,慢慢便成了对往昔的追忆。
“我出身并不卑微,自出生那刻起,我便背负起了宋姓,宋濂的宋,好像注定我就应当做个文人墨客;不过恰好,我是喜欢念书的,我在应天府待过很多年,也见过了那紫禁城繁华的模样……这一切让我颇为向往,让我觉得那文人墨客,也倒不错,而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我为何不能当?”
“可是故事并没有朝想象的那样发展……那一夜间,我的人生就变了。”
“父亲着急忙慌的将我摁在了床底,让我不要出来,我很听话,所以活了下来,但我也在床底目睹了那群人,那群陌生人冲进了我的家,抓尽了我的亲人。”
“过了很久很久后,祖父才发现了我,他带着我,便离开了应天府,他说,以后只有我俩相依为命了。”
“路上,他总说,我吃饱了,然后再静静的望着我“大快朵颐”着白馒头。可我知道,那是祖父去做工,辛辛苦苦求来的,他舍不得吃的。因为做工,祖父的身子也一直不好,我们本来说,到蜀地就休息的,可他没有,没有撑到……就一个人去休息了,他总算是“自私”一回了。”宋怿是笑着说完这一句的,笑的很大声,很放纵,如同他的眼泪一样,放纵着流淌。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打断,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故事里,或是在追忆那只属于自己的故事。
“不过我是幸运的,祖父走的第二天,椿哥儿就发现了我,他带我回了凤阳,我也有了个新住处,那年,我刚满十岁。”宋怿拭干了眼泪,释怀的说道。
“后来啊,我依旧在认真的念书,毕竟祖父跟我说过,只要努力,一切都会好的。我也觉得学习是一个相对公平的世界,努力,肯定会有成果,十五岁,我考取了童生,我更加坚信,努力是有用的。”
“再后来,我一路考啊考,总想着拿个功名,给祖父看看,你们说,他能看到的吧?可是啊,我在道试辛辛苦苦写的卷子,为什么考官看都不看一眼,为什么他连一个覆试的机会都不给我?我有一直在努力啊,可是考上功名的为什么是别人。我看着他们成了秀才,举人,可我一直一直是个童生……”
“我才知道,这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但我依旧有梦想,我不甘心,我想争口气,于是我去写诗啊,他们说的,诗人也能考功名的,我信了,我把自己关了半个月,写了好几首诗……”
“……”
“……”
宋怿便在众人的注视下,从台上,走到了台下,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因为这里,压根就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
“我带着自己写的诗,跑遍了同乡的诗会,却被一家家的拒绝……可我不甘心啊,跟人争破了头,也要去吟诗,路过的几位公子看我可怜,才捎着我进去,我总算有了机会……”
“我是一口菜都不敢吃,怕人赶我走,我等啊等啊等,迷迷糊糊间听到了有人喊我,我着急上去啊,直接摔了个底朝天,但我又要什么脸面呢,我着急忙慌的拿着诗稿,念了起来,生怕晚一秒就要被赶下来……”
“我念了一首、两首、三首,不敢浪费一点时间,可没人说话啊,看见没人赶我,我又舔着脸,贪婪的念了一遍,然后就是一群人冲了上来,他们把我甩在半空中,喊我小诗圣,我才知道,我好像出名了,最重要的是,从头到尾,他们没有打我,我好开心。”
“我也开始期待,第二天的放榜……”
“好了,别说了,宋师。”众人齐声说道。
听到此,众人也都知道了后来发生的一切,看着宋怿那复杂的眼神,那可怜无助的模样,他们已是不忍听下去。
但宋怿哪能停,他没有听从众人的劝诫。
一字一句的,说到了最后。
“我始于卑微,命如蝼蚁,但我向往光明,愿能终于璀璨,愿能如飞蛾扑火,愿能散尽失光……”
“听懂,掌声~”
……
一时间,房间内众人都已被宋怿感染,红着眼圈,激动地鼓掌。
蒋瓛也不由想起了那位,每日附耳在陛下身旁的老者,每每都要絮叨个不停,连陛下都拿他没办法。
他曾觉得老者是那样的“难缠”,那样的令人厌烦。
可抬过头,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庞,不由有些怅然若失。
而那忧郁无奈的眼神下,好像蕴藏着一种渴望,一种期待被认可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