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吊唁大厅,但凡踏入便不由让人心情沉重。逝者生前的家人亲友、单位管理层代表和部分同事、各时期的校友,以及其他新闻媒体的同行,将大厅挤得满满当当。这一刻,整个场面都笼罩在一种沉痛的氛围中,让人感到无比的悲伤和凄凉。匆匆瞻仰过逝者遗容的会慢慢退至后排,给随后前来吊唁的人员空出位置。 在场所有人均表情严肃的微垂着头,在压抑哀伤的气氛中静候仪式的结束。 林妈随着告别仪式队伍缓慢的移动双脚,每踏出一步都仿佛撕扯身上的伤口一般痛苦,举步维艰。距离摆放赵曼遗体的棺柩越近,林妈越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悲痛,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亲身感受生死永别的悲伤,晕晕乎乎中险些站立不稳。蓦然,一双强大且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身形晃动的林妈,并将之环入怀中。 林妈没有回头,身后人紧贴自己时结实温热的胸膛,连带呼吸中散发出的清冽气息,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原本听从老婆嘱咐,等候在大厅外的林爸,最终还是不放心的悄悄跟了进来。林妈顺从的由着林爸护着自己,努力跟上瞻仰仪式的节奏。 行至棺柩前的林妈,望着躺在那里好似熟睡的赵曼,恍惚间有些失神。 都说朋友是一种感觉,或许更多的时候是彼此遗忘,只在猝然的某一天,当失意伤情时冷不丁的想起,而后再次牵挂上了对方。生命中值得常常想起的好友寥寥无几,不过是一段段淡化的感情在一段段失落的时光中隐藏于心底。 “世事无常终有定,人生有定却无常。”世间万事万物千变万化,捉摸不定,可终究都有一个定数,从哪里来归于哪里去,一切皆是顺其自然。 以此为借口的我们,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冷处理各种关系,变得懈怠、漠然,对任何事物逐渐失去兴趣和耐心,不再欢喜投入太多精力继续维系当初意气风发风华正茂时,彼此立誓会相守珍惜一辈子的情义。总以为即使互不曾联系或减少联系,对方始终就在那里,在某一处角落过着自己还算不错的小日子。所以,又有什么可遗憾和担忧的呢? 直到突然听到对方离世的消息,我们才会倏然意识生命是如此短暂,如同流星划过不着痕迹,脆弱的不堪一击,随时都会烟消云散。 房和车,衣服箱包,以及你喜欢和购买的任何物品依旧摆在那里,甚至于可以丢弃后一再重复的购买。唯独那位曾经陪伴你一起经历痴傻癫狂,深懂你白日梦想豪言壮语的善良人儿,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有人曾说,愿所有的离开都能被珍惜,愿所有的善良都能被温柔以待,愿历经山海初心不变,试问有几人能始终如一的坚守呢?如今的人们大都嫌麻烦,越少的付出和纠缠越觉得踏实安心。为了生活,我们摒弃了热血喷张的天然心性,付出了成长的代价,徒余木然,而后无波无澜按部就班的活着而已。 逝者如同一缕淡淡轻烟,杳无踪迹。对于他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存续于当世活着的亲朋好友的脑海中。然而,随时间沉淀,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也终将灰飞湮灭,什么都不会留下。或许,那时逝者早成就了另一番焕然一新的世事轮回,过起了别样生活。 林妈的眼色朦胧湿润,赵曼自信的笑声,精辟豪迈的语言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不再找一个吗?” “不找。再找一个人当他的老妈子,自寻烦恼吗?婚姻存续的那些年,衣服没少洗,饭没少做,精心伺候的结果不是相濡以沫携手白头,而是他背着你独自快活的肆意潇洒。爱情本就是一件奢侈品,可望不可及。追求美好的初衷没有错,但不能一味的盲目,认死理。要根据实际情况,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言毕,赵曼一脸灿烂的哈哈大笑,描画精致的妆容遮不住终日的疲劳,可那份自我认可的自信气质让人欣赏。 多年如一日,确如她所说,坚持自己选择的,独自带着孩子过着自在快乐的日子。 “幸福源于一个人的内心,尤其是我们女人的幸福,其实和结不结婚完全没有关系。这一点,我们这些离婚后的女人更要晓得!再婚并不是离婚女人的唯一出路,哪能小瞧了自己?更没必要委曲求全再次轻易的踏入婚姻,随意将自己打发了。因为好的婚姻确实需要经营,但不好的婚姻必须果断放弃!谋在人,成在天,自己活出精彩,才能实实在在的为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撑起一片天啦!”赵曼浑身散发的干练利落溢于言表。 追忆旧事致使林妈的心情更为悲痛伤心,她抿住嘴唇尽力克制,视线被泪水遮盖的模糊一片,不禁伸出一只手在旁边摸索,像是要找寻依靠,林爸会意地攥紧后,将其轻柔地按压在自己胸口摩挲。老公用心的呵护是最强效的安慰剂,这份温热胸膛带来的厚重感,让林妈感觉踏实可靠,她越来越贪恋了。 …… 对生活和工作充满激情和梦想的赵曼,是带着满心的不甘和遗憾离开的。 社会舆论虽将此事件翻炒的沸沸扬扬,可狡诈的作案者遗留下来的线索微乎其微,短时间内难以找出真凭实据,无法作出权威准确的判定。 从勘验和检查遗体时提取、采集与案件有关的痕迹、物件,以及生物样本等,赵曼意外身亡的直接原因是身体的核心温度长时间低至正常值以下,重要器官变冷,大脑功能衰退,脉搏和呼吸出现障碍,逐渐丧失生命体征。简单的讲就是低温症引起的死亡。种种迹象表明,赵曼的离世只是单纯性打劫后导致的意外事件。 可凡是知道内情的人均心知肚明,事情远没有看到的那么简单,而是另有其因。可无凭无据的凭空揣测上不得侦破卷宗,起不到任何作用。证据!证据!要的是确凿证据! 遭遇不幸的受害者即将入土,难以为安;恶人却逍遥快活未得到应有的惩处。目前的局面得了那些干尽坏事人的意,他们正躲在暗处幸灾乐祸,惊喜若狂,窃喜不已。 一想到这些,适才心绪已稍显平和的林妈,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控制不住的哽咽起来。 林爸关切的伸出一只手轻抚老婆过于苍白的脸颊,而另外一只在衣兜里反复摸索,却发现竟然未曾准备纸巾!不禁暗暗谴责自己的粗心大意。他本人从小到大不知泪为何物?再说身边有小仝,根本不需要他考虑这些。不及他开口,小仝一准便将纸巾递入他手中。 最近,由于接盘竞标迫在眉睫,加之原本集团日常要处理的事务繁重冗杂,多项任务叠加,导致疲于奔波的小潘能够差使的人手严重短缺。所谓“强企富员,通达天下。”这是打造卓越集团的立位之本!职务最大的林爸自然觉悟最高,全力支持配合小潘的工作,十分大方的将小仝“捐献”了出去。这也是今天为什么小仝没能跟来的原因。 递纸巾的人不在身边,眼瞧怀里宝妻抽抽嗒嗒泪眼婆娑,由不得人不心疼的小可怜样,林爸啥也顾不得了,干脆揪着袖口帮林妈擦拭起来,低头轻啄爱妻耳朵的同时轻语道“仪式也差不多快结束了,趁这会人多,咱们先悄悄地溜出去,没人发现。”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林妈的眼皮,怜惜不已“唉,都变成蟠桃啦!可不能再哭了哈!” 于是,二人默不作声,轻手轻脚地朝大厅出口退去。 他俩以为的没人发现只是他俩以为,其实一举一动均被赵曼曾经安排负责对接事务的仁兄瞅进眼里。瞧着二人即将离开,便不动声色闪身跟出。 “请等一下!”跟出大厅的仁兄着急忙慌朝远处的林爸林妈喊道。他属实没有料到,林爸带着林妈步履如飞,如同“逃”似的,等他追出来时早已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殡仪馆外场地人头攒动,比周内上班时间的大型商场还要热闹。所以,这位仁兄的一高嗓连个蚊子哼哼都不如,谁知道他在叫啥? 林爸护拥着林妈只想越快离开阴气重地越好,打心眼里他根本不乐意让宝妻接触这类事情。在此之前,但凡有过的全被他挡了。瞒着林妈委派代表参加,实在不宜推脱的他便独自前去,也从不会在老婆面前提起。这也是林妈此前没有类似经历的原因。林爸骨子里存有大男人的固执执念,希望宝妻在他用心营造的乌托邦世界里,感受到的永远是朝气蓬勃的生命力。今天的追悼会,如果不是因为逝者同林妈关系熟识,于情于理他也找不出阻止老婆参加的理由。所以,既然阻拦不了,陪同前来就是最佳方案。 …… “等一下!请等一下!”气喘吁吁的仁兄三步并两步的赶上来,“二位请留步!” 人都到达面前,林爸林妈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之前耳畔恍惚间听到的似有似无的叫声,原来是针对他们的。 虽然有段日子没见过,林妈还是认出了对方,毕竟她曾带着这人去找过集团相关部门的负责人。可林爸没见过,眼见着即将携妻脱离阴气重地,却被人突兀打搅了,于是口气不耐,沉下脸冷冽质问“你谁啊?!” “我…我……”一年四季终日坐办公室,极少运动的仁兄,只不过跑了一小段路,便悲催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个不停,话也说不利索,还不住的拍打胸脯顺气。 林爸觉得这人如果再多跑几步,怕不是得立马猝死?年纪不大,身体明显远不胜城墙根练双杠的大爷。 缓过点劲儿的仁兄,朝林妈抱歉道“实在是不好意思,那天通完电话,我便被派往山区收集扶贫攻坚成果的新闻素材,直到前两天才回来。” 林妈红肿的眼睛还未消退,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表示理解,轻声道“没关系的。” 林爸从二人前后的搭话中听明白了一些意思,考虑到他在场可能会妨碍交流的质量,便随手从衣袋中拿出手机,示意林妈他去边上打个电话。 林爸的身高及气势,带给陌生人的威压感不小。他一离开,这位仁兄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快了,面对恬静淡雅的林妈有倒不完的话要讲。 “我听其他同事们说,那天赵老师亲自编撰剪辑的一则新闻报道被当日的值班台长毙了!两人在办公室发生争执,那会在外面的人都听见了。”一提这事,仁兄的情绪便有些激动,音量有些高。 林妈谨慎的朝那间吊唁厅望了望,今天到场的毕竟还有赵曼生前单位的其余同事。 “您不必担心,那人就不敢来。”仁兄若无其事道。 “那人?为什么?”林妈疑惑。 “就是那天的值班台长,赵老师同他理论之后就莫名出了事。那则新闻材料也找不见了!非说是赵老师自己拿走修改去了。还有请假事宜,前一秒赵老师因为自己的新闻没通过,找领导辩论不休;后一秒咋就请上假啦?简直莫名其妙的!一点都不符合常理。我们这些赵老师身边的人,前段时间都被以各种理由打发到了荒僻的地方,得知赵老师不幸消息时,根本赶不回来。而且……”这位仁兄神色一沉,讳莫如深道“我回来后,相熟的人力部门同事悄悄告诉我,请假也是那人口头传达的,根本没有赵老师本人填写的申请单。我们猜测,他与赵老师的事绝对存在一定牵扯。那人就是一只达官贵人们的舔狗,没少替那些人排难解纷……”话闸打开的仁兄滔滔不绝,许多憋在心里不便对单位同事们讲的话,这会絮絮叨叨的全说给了林妈,没顾及对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