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当然认得那张脸——新雪般白色的,色调均匀不像是人工染色的头发,以及稀有的琥珀色的瞳孔。
他事后曾经查遍了附近的监控,调阅了哥谭的出入境和新近移民档案,遗憾又意料之中地发现一无所获。
“半月不见如隔三秋。我不认为你会默默无闻,但我确实很少听见你的名字。”杰森的目光落在士郎比上次更加日常的打扮,右手拎着的保温瓶和左手上仍然开着GPS地图的手机,身上的休闲卫衣、普通跑鞋和斜挎包,原本准备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换成了寒暄:“……抱歉,我没想到这时候会有人经过这里。作为赔礼,你要去哪里,需要我给你指路吗?”
然而对方对他的试探无动于衷,没有表现出任何攀谈,解释,或者叙旧的意图。
兜帽下的白发青年转着琥珀玻璃弹珠般无机质的眼睛,像机械一样移动的视线落到了悬挂的尸体上,藏于围巾下的下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他是谁。”
杰森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态度竟然比上一次见面时更为生硬。
这稍微出乎意料的展开令他有些牙疼:“一个在中学校园卖毒品给十二岁青少年,还让他们帮自己在同学里销货的渣滓。”
“他上面那些跟他一样婊/子养的混蛋今晚要在这里谈一桩‘生意’,我预备了一些惊喜,作为他们枉顾我的规矩的警告。这个是开幕式的一环。”
看着对方陷入沉思的模样,他抱着手臂补充道:“如果你想看现场证明的话,可以和我一起蹲点,最好的观察点让给你如何?”
士郎疑惑地将视线转回他身上,遮挡在围巾里的声音透过织物沉闷地传来:“不要。”
杰森发现那双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了一点人类的情绪,这使得他的气质重新流动起来。感受到那股凝固了空气的冷漠有所松融,他下意识地吐了口气,随即涌起几分莫名其妙的不爽。
即使是蝙蝠侠或超人在这里,他都能理直气壮地怼回去夸耀自己的做法,是别的英雄他也会认真解释这么做的理由,但他为什么要像个考试捡橡皮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样生怕产生误会,对面这个家伙的脸上到底哪里写着他是好人了?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得回答我的。你走这条路是要到哪里去?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藏着不止一个毒窝。”
他回击道。
“这和你没关系吧,我只是顺路路过。”
对方冷淡地回答,仿佛他才是那个使用了电子音变声器的。
“当然有关系,如果我想杀人灭口呢?我总得知道你要去哪啊。”
“……?”
看着总是一副波澜不惊模样的青年眼里涌起一个大大的问号,红头罩在头盔下露出挑衅的笑容,得意洋洋地向他靠近:“你竟然这么简单就相信了我实在令我吃惊。不过很可惜刚刚骗了你,这家伙是警察在□□的卧底。”
他突然伸出手,闪电般地抓向士郎的肩颈,作势要擒拿他一般,然而后者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杰森沾到他衣服的刹那就被钳住了手臂。
士郎顺着杰森的外衣顺势往上一推一扯,扭过他的胳膊反剪身后,揪着领子把他掼到旁边的墙上。人肉和水泥墙的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现在红头罩的脖子被青年的左手扣在手下,两只手则被压制在身后,士郎身体前倾,前踏的一只脚正卡在他的两腿之间。两人之间不过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呼吸可闻。
杰森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甚至漫不经心地舒展了一下脖子的骨节:“你想吻我还是想掐死我?如果是想掐死我,这力道可不够。”
士郎用的力道确实并不大,也许是察觉到杰森并没有真正攻击的意图,他也没有使出全力压制他。红头罩看似处在下风,但实则这是一个对双方来说都能轻易反击或反制的平衡点。
“我又没有恋物癖,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还戴着一个非主流的头罩?就请人吃抛光剂吗?”士郎毫不客气地说。
“不好意思,”然而红头罩下的声音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但是看你迟迟没动手,我可以认为你应该挺喜欢我的?”
“…………你认真的?”他看见兜帽下的白发青年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他握在红头罩头盔下露出的脖子上的手猛地收紧了。
杰森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预备反击,却发现对方的食指和中指正贴着血管,轻轻摩挲着他的颈侧。
对方微凉的手指带着十一月的寒气,激得他屏住了呼吸。
这一愣神的功夫,他更加惊讶地发现士郎竟然放松了对他的钳制,反而退后了一步。
戴着兜帽的白发青年低垂视线,牵着他的左手捧到了眼前,轻轻摘下他的手套,在他困惑不解的神情中,像骑士亲吻主君一样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他戴的兜帽也因为这个动作滑了下来。
这一幕有点像是的萧冷的冬天,松树在风的吹拂下抖落雪水。
“嗯,你果然发烧了。”
他听见对面的人说,平缓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一点温度,却让红头罩感觉像是被人当面浇了一盆热水。
“你的身体在发热,体表的温度很高。”
士郎凑近一步,杰森都能从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我的建议是你现在就回家睡觉。不过你应该不会听。”杰森看着士郎又走开几步,从包里翻出一盒消炎退热药朝他扔过来。
“不如趁现在吃点药,等下被不入流的家伙反杀就太好笑了。我可不会同情你。”
杰森没有去接,任由那盒药掉在地上。
红头罩先生以往总能轻易分辨他人情绪和态度的敏感神经仿佛糊在了一起。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发热。这半个月来忙着收拢势力整理黑/道,他不眠不休,几乎用上了能用的全部手段,只是为了保证黑面具上位时哥谭的混战场面不再发生,某些还来不及愈合的新旧伤口正在引发炎症。然而此时此刻也许高烧真的烧坏了他的脑子,他完全捉摸不透对方的真意,那些平时满地跑的火车因为那一句“你认真的?”变得投鼠忌器。
因此,当他看到士郎重新套上兜帽,整理好背包,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时,反而松了一口气,从心底感到如释重负。
他重新拾回了一个义警——也许现在是个超级反派了,应有的理智和冷静。所有正面或负面的感情此时此刻都像消融的冰雪消失无踪,担负的义务和职业素养仍旧存在此处。
“站住,这个人是我杀的,你看见了吧?”
他站在原地,沉着嗓子说。
士郎回头,偏了偏脑袋,示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一开始可不是打算这么走开的,至少如果是超人和蝙蝠侠在这里就不会。他们绝不会像你一样不闻不问,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我的说辞。”
“我问过了啊,”士郎奇怪地说,觉得对方也许对正义联盟的两位巨头有什么个人意见,“虽然你说了很多胡话,但我又不是傻瓜。”
他指的是红头罩在见到他的脸之前,一开始说的那几句仅是驱赶的警告,和射在他脚边的子弹。
“……听你的意思我才是那个傻瓜似的。”红头罩冷冷地说。“真有意思,你竟然不排斥杀人?”
“不,我讨厌杀人。杀人并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
“但一些问题只有杀人能够解决。你必须承认,有些人永远不会得到教训,只有死亡能阻止他们。”
“我同意。”出乎他意料的,对方竟然表示了赞同。
士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吊在一旁的那具尸体,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
“你是□□老大,做这样的事很正常吧。如果这就是你运行它的方式的话,我接受。每个世界都有它的规则,混黑/道又不是请客吃饭,既然承认了允许暴力和伤害他人的规则,那么对遭遇到相同的待遇就该有所觉悟才对。”
这是两人照面以来他说得最长的一段话。
“……………………”
杰森没有再说什么。
他目送对方从巷口离开,扫了一眼闪烁着定位器的手表。
走过地上那盒药时他正打算无视它就这样踩上去,犹豫一下,还是选择把它捡了起来。